孝武将讲《孝经》,谢公兄弟与诸人私庭讲习。车武子难苦问谢,谓袁羊曰:“不问则德音有遗,多问则重劳二谢。”袁曰:“必无此嫌。”车曰:“何以知尔?”袁曰:“何尝见明镜疲于屡照,清流惮于惠风?”
——《世说新语·言语》
孝武即晋孝武帝司马曜,晋简文帝第三子,在位二十五年,连惯于歌功颂德的正史也说他“耽于酒色”。文中的谢公兄弟即谢安和谢石弟兄。车武子即车胤,自幼学习发愤刻苦,家贫不能点灯就聚萤读书。袁羊前人说是袁乔小名,但袁乔随桓温平蜀后离开了人世,不可能与孝武帝时的车胤对话,也可能是袁虎之误。
孝武帝即位之初还想振作一番,装模作样地要学习儒家经典《孝经》。这下可忙坏了那些朝廷大臣,一时“仆射谢安侍坐,尚书陆纳侍讲,侍中卞耽执读,黄门侍郎谢石、吏部侍郎袁宏执经,车胤与丹阳尹混摘句”,当时朝廷重臣全来侍候他读《孝经》。车胤是一位学者型的朝官,对《孝经》中的疑难问题总要向谢安兄弟求教。文中的“难”就是现在所说的“不好意思”,“苦问”就是“没完没了地问”,这样的次数一多他就觉得太打搅谢氏兄弟了,因而向好友袁羊倾吐内心的惶惑:“不问则德音有遗,多问则重劳二谢。”不问便错过了学习的好机会,多问又怕给二谢添太多麻烦——问还是不问呢?
袁羊肯定地回答说:“必无此嫌。”何以见得?袁的分析真是俏皮之至:“何尝见明镜疲于屡照,清流惮于惠风?”将谢家兄弟比为“明镜”和“清流”,将车胤说成是“淑女”和“惠风”,无论是本体还是喻体都清丽高雅。用两个形象的比喻把难以说清楚的复杂问题说得一清二楚,魏晋人应对言谈的本领不得不让人叹服。
当然,这则小品明显是在美化“二谢”,文中说俏皮话的袁乔在孝武帝时早已命归黄泉,袁羊无疑是张冠李戴;车胤是当时一位饱学之士,二谢只能说比车胤位高,断然没有车胤学富,在学问上车胤实在没有什么要有求于二谢的。《续晋阳秋》载:“胤既博学多闻,又善于激赏,当时每有盛坐,胤必同之,皆云:‘无车公不乐。’太傅谢公游集之日,开筵以待之。”可见,谢安也从不敢怠慢他。
事虽未必是真事,文则无疑是妙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