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光庭的《虬髯客传》,是唐人传奇中的一篇重要作品。梁羽生认为中国的武侠小说,就是开始于《虬髯客传》《聂隐娘》《红线》这类唐人传奇。金庸极推许《虬髯客传》,盛赞它写得虎虎有生气,堪称是中国武侠小说的鼻祖。他说:“这篇传奇为现代武侠小说开了许多道路:有历史的背景而又不完全依照历史;有男女青年的恋爱:男的是豪杰,而女的是美人(‘乃十八九佳丽人也’);有深夜的化装逃亡:有权相的追捕;有小客栈的借宿和奇遇;有意气相投的一见如故:有寻仇十年而终于食其心肝的虬髯汉子;有神秘而见识高超的道人;有酒楼上的约会和坊曲小宅中的密谋大事;有大量财富和慷慨赠送;有神气清朗、顾盼炜如的少年英雄;有帝王和公卿;有驴子、马匹、匕首和人头;有弈棋和盛筵;有海船千艘甲兵十万的大战;有兵法的传授……所有这一切,在当代的武侠小说中,我们不是常常读到吗?”确实,所有这些作为武侠小说基本元素的内容,在这篇两千字左右的短文中都写到了,或人或事,或虚或实,都写得生动有致,令人百看不厌。
虬髯客是个充满侠气的人物。他中等身材,赤髯如虬。一出场就乘蹇驴而来,投革囊于炉前。革囊中装有人头和心肝。他说:“此人天下负心者,衔之十年,今始获之,吾释憾矣。”但此人如何负心,文中却全没有写,留给读者去想象。虬髯客“衔之十年”,始终都不肯放过他,足见此人之该杀。但如何捉获杀之,文中亦没有写。《虬髯客传》只是写了侠气,却没有写武功,唯一有些武功味的,是写虬髯客“言讫,乘驴而去,其行若飞,回顾已失”。虽是寥寥数句,却可看出虬髯客的骑术是极其高明的。明末清初的岭南诗人陈恭尹有《题虬髯客图》一诗,诗中写道:“九州可赠,百万何惜?骑驴出门,书生失色!”十六个字便概括出虬髯客的豪情侠气,末尾二句,写的正是“其行若飞”的惊人骑技。
《虬髯客传》主要写了三个人:雄才大略的虬髯客,不畏豪强的李靖,慧眼识英雄的红拂,合称“风尘三侠”。“风尘三侠”的故事,是画家们爱画的题材。据这故事写成戏曲的,明人张凤翼和张太和有同名剧作《红拂记》,凌蒙初有《虬髯翁》;今人则有昆剧《红拂夜奔》。《虬髯客传》一文在中国文学史上颇有地位,胡适称之为“唐代第一篇短篇小说”;鲁迅则说在唐人传奇中,此篇“流行乃独广”。郑振铎指出,清人陈忱的《水浒后传》,结尾写李俊等人到海外为王,是受了《虬髯客传》的影响的。梁羽生的《萍踪侠影录》,也有受此文影响的地方。书中写毕道凡与张丹枫弈棋赌画,以争天下;局未及半,即推枰认负,便正是从《虬髯客传》中受到启发而写成的。
梁羽生认为,武侠小说,有武有侠。武是一种手段,侠是一个目的,通过武力的手段去达到侠义的目的。所以,侠是最重要的,武是次要的。一个人可以完全没有武功,但是不可以没有侠。根据梁羽生这个见解,《虬髯客传》可称侠而不武的武侠小说,它与近世那些侠气少而匪气多,一味追求刺激的武而不侠的小说是大相径庭的。有人把这类武而不侠的小说写法,归结为如下一个公式:
一个心理不健全的人物,
为了要出人头地成为一个英雄,
因此忍受各种屈辱去练习武功,
然后四出挑战,逢人便杀,
同时跟许多女人搞了许多不正常的关系,
跟着,在情场和战场上频频受到挫折,
他的心理病更为厉害,
于是练的武功越好,
杀的人也越多,血腥味也越重!
按照这个公式“制造”出来的武侠,便成了杀人狂和色情狂。这样的武侠小说,红色和黄色都有了,看起来确是够刺激的。但缺少了侠气,不管如何够刺激,始终都是落于下乘。没有侠气的武侠小说,即使流行于一时,也是无甚价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