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起新派武侠小说,往往是金庸、梁羽生并称。
金、梁二人都嗜好下棋、金庸好围棋,在他的小说中时有写到围棋搏杀的,如《天龙八部》写虚竹和尚对“珍珑”棋局的拆解,先误打误撞地下子挤死自己一大块棋,然后取胜,就写得很有意思,非深知此中三昧者,难以有此奇笔。金庸与中国围棋界的名手都有交往,在他家中就曾接待过陈祖德和聂卫平,沈君山也曾在他的家中交流过棋艺。梁羽生对围棋、象棋都好,但似对象棋更感兴趣。他与已故的作家聂绀弩极有交情,且是棋友。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初,他到北京度蜜月时,就曾因与聂绀弩下棋杀得难解难分而冷落了旅馆中的新婚夫人,一时传为笑谈。他还善写棋话,写得趣味盎然,很有吸引力。
梁羽生在一九六六年曾化名佟硕之,写过一篇《金庸梁羽生合论》,分析二人作品的异同,其中有道:“梁羽生是名士气味甚浓(中国式)的,而金庸则是现代的‘洋才子’。梁羽生受中国传统文化(包括诗词、小说、历史等等)的影响较深,而金庸接受西方文艺(包括电影)的影响则较重。”这段话可以说是实事求是的,不管对别人还是对自己,褒贬得都颇有分寸,并非无的放矢。梁羽生极爱诗词,因此在他的小说中,可以时时接触到这方面的内容,如小说的回目,卷首卷末的诗词,都饶有韵味,至于小说中的随手引用古人佳句,以及侠客们的谈诗论词,就更是多得不可胜数了。金庸在小说中引用古人诗词没有梁羽生那么多,但所引用者大都十分精妙。金庸似对老庄哲学及佛学更感兴趣。他笔下的神奇武功,如“九阴真经”“北冥神功”“空明拳”等,就与老子、庄子的学说大有关系。在他的小说中,时见引用佛经的词语及典故,所写到的高僧大都能谈经说偈,绝非是只懂得念“阿弥陀佛”和“善哉善哉”的浅俗和尚。他有一部《天龙八部》,书名深奥难懂,用的就是佛经名词;而“拈花指”“般若掌”“龙象功”等武功,都是一望便知是出自佛经的了。金、梁两人都是既具有丰富的传统文化素养,又同时接受西方文艺的影响的,只是二人各有偏重,同中有异,形成不同的风格。梁的传统味较浓,既用章回体写作,又喜用旧式对仗工整的一联作回目;金庸则不喜使用旧式的回目,除了开头两部小说还是用对仗工整的回目之外,其余的小说回目,变化多样,绝不雷同。他喜用西洋文艺手法撰写小说,如《射雕英雄传》中写郭靖、黄蓉在牛家村密室疗伤那一大段描写,用的完全是舞台剧的场面和人物调度;而黄蓉在铁枪庙中面对群奸,套哄傻姑说出实话,找出欧阳锋、杨康杀人的证据,理出江南五怪的惨死过程,简直就与现代的侦探推理小说无异。金、梁两人所写的侠士豪杰,都强调“侠义”的一面,所谓“为国为民,侠之大者”,便是“侠义”的最高境界。他们都善于摄取特定的历史背景来铺演他们的故事,三分真,七分假,亦真亦幻,虚实莫测。在写到男女之情时,二人都是严谨正派的,既写得浓情蜜意,荡气回肠,却又绝无古龙等人那样夹有色情的描写。梁羽生的小说以“系列”取胜,各部小说之间的人物大都有或远或近、或纵或横的联系,形成独具特色的“梁羽生系列”。但总的看来,他的小说形式比较单调,笔法变化不多,情节也不够奇诡,多读了几部,便觉得有点一般化。金庸以创制篇幅巨大的大部头作品取胜,其最著者为“射雕三部曲”,另如《笑傲江湖》《天龙八部》《鹿鼎记》等,也都笔力遒健,奇情跌宕,波谲云诡,雄浑恣肆,远非常人所能及。金庸学兼中西,识见超卓,才情横溢,博大精深。他的《金庸作品集》已登上了武侠小说的高峰。他差不多已耍尽了武侠小说的诸般“套路”,后继者必须别出机杼,另创新招,才能称雄。台湾的古龙识见及此,便以偏锋取胜,创制出无招式的武功,专写武侠推理小说,与金、梁鼎足而三,自成一副面目。他的小说,奇诡曲折处不让于金庸,但博大精深之处却是远为不及的。金、梁两人都是长篇胜于短篇,短篇因篇幅所限,未能展其才情,故不够佳妙。二人所知既广,所能亦多。梁羽生在塑造武侠之余,还善写棋话和文史随笔,都写得生动活泼,见其才情。金庸则能一手写天马行空的武侠小说,一手写严谨缜密的政治评论,双管齐下,各臻佳妙。
金庸与梁羽生并称新派武侠小说鼻祖。他们各以自己的才情学识,把旧武侠小说,推到了一个崭新的境界。他们借鉴西洋小说的表现技巧,运用新文艺的手法进行创作。笔下的人物,性格鲜明,血肉丰满,远非旧派武侠小说所可比拟。他们注重刻画人物的心理活动,注重描绘环境,渲染气氛,讲究文采,务去陈言,给武侠小说注入了不少清新的东西,使它有更多的文学艺术性,变得雅俗共赏,而呈现出新的面貌。金、梁二人各自以他们的作品,为新派武侠小说的确立作出了贡献。有人以“金梁并称,一时瑜亮”相诩,这是有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