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朗西斯科——死神、归宿
罗森多——被死神束缚着的艺术生命力
“我”及镇上的人们——世俗层次上的自我
《玫瑰色街角的汉子》这一篇的内在结构非常隐蔽,那种深层结构几乎是天衣无缝地同表面的、世俗理解意义上的结构重合,这使这篇看起来华丽的作品具有了深不可测的特点。
罗森多是一个自由自在的恶棍,敢想敢干,无拘无束,在“我”的眼睛里,他是一名了不起的英雄。然而那天夜里发生的事却向“我”显示了:罗森多身上有令人极其寒心的一面,他的那一面使“我”的理想彻底破灭。人在世俗间无论怎样逞英雄,他总要受到一种限制。这种限制在那天夜里由穿黑衣的、阴沉暴烈的汉子弗朗西斯科·雷亚尔全面地表演出来了。是的,它就是死神,罗森多从弗朗西斯科身上看到了自己那火热沸腾的生命力的最后归宿,他感到自己的末日来临。弗朗西斯科浑身都透出宿命的意味,黑色的衣服就仿佛是罗森多的灵帐。被紧逼得走投无路,失去了一切世俗支撑(女人和荣誉)的罗森多该怎么办?是毁灭还是逃脱?罗森多似乎选择的是后者,他的行为无限卑劣,一切只求保命。但这求生并不意味着认输和忘记奇耻大辱,他在卑劣中酝酿反扑的毒计,一心要战胜不可一世的死神。
人的欲望是怎样一种不可思议的、顽强的东西啊!人可以忍辱负重,退到最后,但人决不放弃生命。罗森多采取的这种既像放弃又像彻底激怒自己的方式,既像龌龊下流的毒计又像英雄主义的最后一搏的行为,就是悲惨的艺术在当今的腐朽处境中现身的真实状况。即使是像罗森多这样藐视一切的好汉,即使内部涌动的热力可以让他称得上不怕死,那又怎么样呢?无比强大的弗朗西斯科的派头已向人(罗森多)表明了:活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假如你要活得像个人,而不是一条狗的话。留下的选择于是明朗化了,然而这所谓的明朗却是最为模糊的、捉摸不定的东西。那种选择是在极度压抑的阴沉中的迸发,它将肮脏和崇高揉为一体,将真正的猥亵和英勇看做一个东西,从而怯懦卑鄙地、然而又是光明正大地向无敌的死神宣战了。这是一种令人羞愧到了毛骨悚然地步的复仇,但复仇毕竟在腐臭的黑暗里发生了,究竟谁是最终不可战胜的呢?
罗森多来自散发出腐败气息的河边小镇,同小镇上众多猥琐的人们一样,他也是个一钱不值的家伙。他是英雄已经消失了的时代里的英雄,是土生土长的、被无数次扭曲过的原始生命力。这样的人面对死神不会像古人那样硬扛,他会使出最阴险的诡计,经过迂回和退让达到取胜的目的。当结局呈现出来时,我们便领会了这一黑暗过程所包含的紧张的、剧痛的自我折磨,恐怖已极的内在推理,以及最后那疯狂的孤注一掷。还有什么比这更像地狱呢?不幸的人承受了这一切,他身上还有什么是不能宽恕的呢?罗森多那孤独的身影就这样消失在泛滥着腥臭的河边,那声影如同一声永恒的叹息,又像一首沉郁而抒情的歌……高明的作者以巧夺天工的天才在结局方面留下了悬念:罗森多是怯懦、卑劣到了极点,从而借助自己的女人的掩护进行了无耻的暗杀后逃跑了呢,还是压抑到极点,火山终于爆发,进行了一场壮烈的搏斗才杀死了弗朗西斯科?两种可能性同时存在,任何单方面的推理都得不出结论。但这正是妙处。只有将这两种可能性看做人性中不可分的两个面,才会描绘出完整丰满的人的立体形象。人如果承受不了自己身上的丑恶,他就无法进行认识自我的事业。罗森多的选择是极其艰难的,作为人类当中的英雄,他身上的光辉使得他的阴暗面比一般人更黑暗。他将刀子扔进马纳多纳多河的瞬间便是决心已下定的瞬间,这个决心就是卑鄙到底,无耻地活下去,但并非对自己的无耻麻木不仁,而是意识到并受到自我意识的残酷折磨,与此同时还要暗中策划复仇的事业。罗森多,这个垃圾堆里的无赖们的头领,终于为人们做出了活的榜样。最恶心的与最令人神往的是同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