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应该找到凶手,应该找到!”侦缉长说着,在桌子上重重地打了一拳。
他埋头在这件异常棘手的事情上,已经十四天了。现在他得离开。国家警察局的工作范围很大,其他地方的工作等着他去做。可他在这儿留下了三名助手。一早他就把他们召集起来,同这里警察局的人开会。
“据我所知,”他说下去,“这十四天咱们只查明了一件事:现在没有一个人再敢穿绿色的华达呢长裤。”
他阴着脸摇摇头。他们没有袖着手不干活。他们调查了一切疑点。可是情况一点不明。凶手不知从何处来,也不知到哪里去了。没有人看见他,就除了唯一的一个人:埃娃-洛塔.利桑德尔。
社会上所有的人也在尽力帮忙。来了许多信,说某某人穿过深绿色的华达呢长裤。还有些信为了预防万一,报告了他们所知的穿蓝色、灰色甚至棕色华达呢长裤的人。昨天侦缉长收到一封匿名信,写道:“安德尔松裁缝有个坏孩子,穿黑色的长裤。一点不会错。你们无疑要把他关起来。”
“要我们因为人家穿黑长裤就逮捕他们,那就毫不奇怪,所有绿色华达呢长裤一下子跟施了魔法一样绝迹了。”侦缉长笑着说。
埃娃-洛塔给请去好几次,让她目测一下侦缉长认为特别可疑的人。这些人和许多其他人放在一起,穿得也几乎一样,然后问她这些人当中有没有她当时在“高草原”见过的人。
“没有。”每一次埃娃-洛塔都回答说。
她还得看大量照片,可照片上的人一个也没见过。
“这些人看着全都那么善良。”她好奇地反复看这些杀人犯和强盗的照片,说。
“骗子岗”的居民一个不漏都问过了,请他们提供有关格伦老头私生活中他们所知道的事情。警察们特别感兴趣的是,在那穿华达呢裤子的人上格伦老头家的那天晚上,有没有人看见过什么特别动静。当然有,当然有——正好在这天晚上,所有的人几乎都注意到一些非常特别的事情。“骗子岗”又吵又闹,至少象有几十名杀人者在相互厮杀!
这倒有趣。不过侦缉长很快就查明,这说的只是玫瑰战争。虽然有几个人——其中包括卡莱.布吕姆克维斯特——指出,正在这时候他们听见了离开的汽车声。这肯定不可能是福尔斯贝格医生坐着来给瘸子弗雷德里克看病的汽车。
比耶尔克叔叔挖苦卡莱说:
“唉,你呀,还是位大侦探呢!也不会记下号码!你是这样完成任务的吗?”
“可我后面有三名红玫瑰的人紧紧地不停在追我!”卡莱觉得不好意思,辩护说。
为了同格伦老头的客户联系,也得做不少工作。借据上有姓名的许多人都查明了。他们住在全国各地。
“一个有汽车的人……嗯,这很可能。”侦缉长象条生气的狗那样浑身甩动整个身体说。“他完全有可能住在离这一千公里的地方。他可能把车子停在‘庄园’附近,然后回到它那儿,在我们知道点什么之前,鬼知道他开到哪儿去了。”
“而且‘庄园’附近没人住。”警察比耶尔克说,“周围的道路很荒凉。对,很难想到一个更好的地方作这种会面了。”
“这证明他对这里的地形有一定的知识,对吗?”侦缉长说。
“很可能,”警察比耶尔克回答。“不过这也可能是纯属偶然。”
就在找到格伦以后,警察们仔细地查看了郊区所有的路——寻找汽车痕迹。可是没有用。瓢泼大雨给凶手帮了无法估量的大忙。
他们又是怎么样找那张失落的借据啊!他们看每棵矮树,每块石头,每个土墩。可这张要命的纸就象钻到地里不见了。
“跟凶手一样无影无踪,”侦缉长叹了一口气。“奇怪,这个人没提供一点最细微的迹象说明他活着!”
前厅传来激昂的男孩子的声音。孩子们无论如何要见侦缉长。只听到年轻的警察告诉他们侦缉长确实在开会,不能打搅。
孩子们的声音更固执了:
“我们无论如何要见他!”
警察比耶尔克认出了安德尔斯的声音,走到外面去。
“比耶尔克叔叔,”安德尔斯一见他就赶紧说起来,“我们是为了这件谋杀案来的……现在卡莱插手了……”
“我一点没插手,”卡莱打断他的话,“我不过……”
比耶尔克叔叔用责备眼光看着他们。
“我好象说过了,这件事不是给孩子和大侦探闹着玩的,”他说,“你们可以安心地相信国家警察局的侦察。回家吧!”
可这时候安德尔斯大生比耶尔克叔叔本人的气,他一向是尊敬和高度评价比耶尔克叔叔的。
“回家?!”他叫起来,“回家吧,让凶手用砷毒死全城的人吧,对吗?”
卡莱赶紧来帮忙。他掏出那块余下的巧克力糖,严肃地解释说:“比耶尔克叔叔,有人寄给埃娃-洛塔下了毒的巧克力糖。”
卡莱的眼睛露出哀求的神情,可比耶尔克不再坚持了。
“进去吧。”他说着让两个孩子走过来。
卡莱和安德尔斯简短讲完以后,一片寂静。半天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最后侦缉长说:
“我好象抱怨过凶手没提供任何活着的迹象吧?”
他用手掂掂巧克力糖的份量。不错他原先没想到这种活着的迹象。
接着他注视着安德尔斯和卡莱。当然,也不能说没有可能是他们错了。他不知道有多大程度可以相信卡莱对化学的知识,有多大程度可以相信关于砷晶体的证明。也许这纯粹是孩子们的幻想。好吧,化验将会说明问题。
狗的这件事无疑是可疑的!把狗吃过的这块巧克力糖的另一半进行化验总不会错。因为贝波吐得极其厉害。可是孩子们说他们昨天晚上仔细地打扫干净了。换句话说,他们是消灭了一切痕迹……而且两个朋友证实,埃娃-洛塔把寄来巧克力糖的信封扔掉了。“这孩子简直是扔掉了有价值的资料!”侦缉长想。可她又怎么知道这信封会有价值呢?不管怎么样,得试试看找到它,虽然成功的机会极少。
他向安德尔斯转过头来。
“你那半块巧克力糖就没留下哪怕一点儿吗?”他问。
安德尔斯摇摇头。
“没有,我全给贝波了。我只舔了舔手指头。”
“那么口袋里呢?口袋里总粘着一点吧?”
“妈妈昨天把我的裤子洗了。”安德尔斯说。
“真可惜。”侦缉长说。
他沉默了一会儿,接着盯住安德尔斯看。
“这整件事当中,有一点使我感到兴趣。你说昨天夜里你有事必须到邮局局长的厨房里。大家睡了之后你爬进窗子。你也知道,作为一个老警察,我认为这一切是十分奇怪的。难道你不能说得清楚点,你到底为了什么事非到那儿去不可呢?”
“哦……这个……”安德尔斯吞吞吐吐,最后感到很难为情。
“到底什么事?”侦缉长又问一遍。
“我们要把‘伟大的木姆里克’ ……”
“好了,好了,请你别说又是它缠到这件事情上了,”侦缉长求他似地说,“你们这‘伟大的木姆里克’已经变得够叫人怀疑的了。每一次出什么事都有它的份。”
“我只是必须把它放到西克斯滕的地球仪里。”安德尔斯用抱歉的口气解释说。
可是他的话让卡莱的狂叫声给打断了。
“‘伟大的木姆里克’!”他叫道,“它上面还应该粘着巧克力糖。安德尔斯把它塞进口袋的时候,它粘上了巧克力糖!”
侦缉长顿时笑容满面。
“大概到请‘伟大的木姆里克’先生上警察局来听候差遣的时候了。”他说。
就这样,“伟大的木姆里克”只好在警察护送下又作了一次旅行。警察比耶尔克马上上邮局局长家。他后面紧跟着卡莱和安德尔斯。
“我们把‘伟大的木姆里克’惯坏了,”卡莱说,“结果它每次转移都要有骑警护送!”
尽管不得不把“伟大的木姆里克”拿出来,这件事极不愉快;尽管情绪十分低沉,白玫瑰骑士们还是只好听天由命地看着事态发展。现在已经说出来是安德尔斯给贝波吃了有毒的巧克力糖,不过他连自己也不知道,这一来,“伟大的木姆里克”的秘密隐藏地就再也无法隐瞒了……眼看就要把一切告诉西克斯滕,这就是说,他马上就要把护身符抢到手了。
忽然警察局又插了手,要把“伟大的木姆里克”带去保护起来!不管卡莱和安德尔斯怎样为埃娃-洛塔和贝波难过,可他们不能不看到,结果却十分好!
“总之,说到头是‘伟大的木姆里克’救了我们的命,”卡莱最后说,“因为你不去把它藏在地球仪里,贝波就不会吃那巧克力糖;要是贝波不吃那巧克力糖,事情就要糟得多。因为砷这玩艺儿不是所有的人都能象贝波那样经受得住的!”
比耶尔克叔叔和安德尔斯同意这个意见。
“‘伟大的木姆里克’万分可敬。”比耶尔克叔叔说着打开邮局局长园子的门。
贝波趴在阳台上的篮子里,还很虚弱,不过无疑活下来了。西克斯滕坐在旁边,用充满诚挚和热爱的眼光看着它。要知道它还是只很小很小的小狗时他就把它带回来了,他不打算跟他分开。
他听见门响,转过身来,惊奇得睁圆了眼睛。
“你好,西克斯滕,”比耶尔克叔叔跟他打招呼。“我是来拿‘伟大的木姆里克’的。”
说实在话,人们记住那桩谋杀案为时并不很久。有一段时间人们一个劲地谈论它,猜想是怎么回事,觉得害怕、难过,对警察破案太慢表示生气,可到后来对这件事失去了兴趣,就找到了新的话题,找到了新的事情表示害怕和不满。
对这件事忘记得比谁都快的是孩子——玫瑰战争的参加者和“伟大的木姆里克”的争夺者。他们事情太多,样样感到兴趣。谁说暑假长?真是胡说八道!它们短得可怕,短得厉害,简直叫人能哭起来!金色的日子就这样一天天飞也似地过去了。现在哪怕一分钟都舍不得放过。暑假最后一个阳光灿烂的礼拜,不能再让它给有关可怕的谋杀案的念头弄得阴暗了。
可妈妈们忘记得没那么快。她们还久久地把自己那些淡黄色头发的小儿女们留在家里,不敢让他们离开身边。万一妈妈们听不见她们的小儿女们在附近喧闹,她们就要不放心地朝窗外张望。她们不时撒腿跑出屋看,看到她们的心肝小宝贝们没出什么事才放心。她们还久久紧张地看邮箱里有什么,生怕发现什么危险东西。
可到头来连妈妈们也紧张得精疲力竭了。她们的思想开始转到别的事情上面去。由于所有这些过分的紧张而忍受着大量不愉快事情的儿女们这才算松了一口气,重新回到他们喜欢的打仗和游戏的地方去。
只有一个人没有忘记——就是罪犯本人。他记得他干了什么事情。他睡觉时记得,他起床时记得,日日夜夜每时每刻都记得,连做梦也记得。
他知道有一个人在最不合适的时候见过他的脸,他害怕这个人。他尽可能设法改变他的外貌。他刮掉胡子,推了平头。他再也不穿绿色的华达呢长裤,把它藏在衣柜里,也不敢拿去卖掉,怕引起怀疑。不过他还是怕。
他还怕有人终于找到他丢掉的那张借据,借据上有他的名字。
他每天怕打开报纸,免得读到一篇报道,说借据终于找到,凶手早晚要给逮捕归案。他吓得常常忍不住溜到犯罪现场,想在矮树丛间找到他丢掉的那张借据,虽然他知道这是白费劲。
然而他还是一次又一次地要去证实那张可怕的借据不在那儿,不在去年的草上或者石头底下。因此他有时候坐上汽车,开六十公里来到“高草原”边上那个熟悉的地点。他无所不用其极,甚至不惜杀人,只为了摆脱使他不能平安生活的还不清的债务。难道他现在要为了这么一张微不足道的小纸片就完蛋吗?
他一次也没有想到他谋害了人家的性命,他害得那老头儿再看不见今年的夏天变成秋天了。他光顾想着他自己。他要不惜任何代价保住自己。可是他害怕。
等到一个人害怕,他就非常危险了。
“伟大的木姆里克”送到斯德哥尔摩去化验还没回来,可警察局已经接到通知,说粘在“伟大的木姆里克”上的一点点巧克力糖上确实发现了砷。而在卡莱的那小块巧克力糖上放的砷足可以毒死一个人。幸亏孩子们巧克力糖吃厌了,这块巧克力糖碰也不想去碰!
杀人未遂这件事无法瞒住埃娃-洛塔。所有的报纸都报道了。尽管如此,侦缉长还是认为自己有责任预先警告她。当然,经过在所有的报上极力呼吁以后,川流不息的礼物和糖果完全停止了,不过埃娃-洛塔最好还是小心些。铤而走险的人会找到别的办法来害她。侦缉长虽然担心,怕这可怜的姑娘知道这可怕的事又会吓出病来,不过他还是到面包师傅家里,要跟她认真地谈一谈。
可是他原先的估价错了。埃娃-洛塔一点儿没吓出病来。她倒是很生气,而且生气得非同小可。
“贝波会死的!”她叫道,“无缘无故把一只无辜的可怜的狗害死!”
埃娃-洛塔的眼睛里露出无比愤恨的眼光。
可是天生的无忧无虑的性格帮助她忘记了可怕的事。几天以后她又快活起来了。她忘了世界上有坏人,只知道目前的暑假和生活是美好的。
对,不过到开学总共只有一个星期了!白玫瑰和红玫瑰骑士们都认为,这短短的一个星期应该用来做点有趣的事,不要愁眉苦脸地只想着已经发生的那件事。事情已经发生,反正你也没有办法改变了!
贝波已经完全复原,象钉着似地一动不动地坐在它旁边的西克斯滕又渴望活动了。他重新把他的战士们召集起来。他们在汽车房开会策划阴谋。因为复仇的钟声响了,红玫瑰打算为了白玫瑰把“伟大的木姆里克”放进地球仪和其他岂有此理的事,要同他们算一笔总帐。
安德尔斯无意中给贝波吃了有毒的巧克力糖这件事根本不算。西克斯滕真心地原谅了他,而且安德尔斯在贝波害病的时候用最感动人的方式照顾了它。
白玫瑰红玫瑰双方在“伟大的木姆里克”出现之前很久就已经开始作战。虽然“伟大的木姆里克”由于赋予它的种种魔力而成为战争的理想原因,不过还有些宝贝也可以引起双方作战。比方说白玫瑰方面有一个铁盒,里面塞满了秘密文件。安德尔斯认为这个铁盒可以毫无危险地保存在顶楼五斗柜里。在平时可能是这样,可“伟大的木姆里克”如今出了差,西克斯滕就得出结论:白玫瑰方面的铁盒是了不起的宝贝,值得把它偷来,即使为此而打得只剩最后一个人也在所不惜。本卡和荣特当然马上赞成。很难想象再有两个孩子能更满怀决心,要打得只剩最后一个人了。
等到汽车房里用最可怕的誓言作出这个英雄的决定以后,西克斯滕有一天晚上悄悄地来到白玫瑰司令部,把铁盒偷走了。开始白玫瑰方面没有发出预想的大吵大闹——因为他们什么也没注意到。最后西克斯滕忍不住了,只好派本卡给白玫瑰方面送去一封最高级的信件,要让他们清醒过来,知道出了什么事情。这封信的内容如下:
在“高草原”尽头上有一座房子,
在那座房子里有一个房间,
在那个房间里有一个墙角,
在那个墙角里有一张纸,
在那张纸上有一幅地图,
在那幅地图上……一看就知道!
噢,去吧,白色的跳蚤,
到那房子里去找一找!
“我怎么也不上那儿去。”埃娃-洛塔一听就说。
可经过考虑,她终于拿定主意,她可不能一辈子不到“高草原”去,因为找不到另一块这么好玩的地方了!春夏秋冬“高草原”都同样吸引人,什么好玩的事都会有。要是永远不上“高草原”去,那还是进修道院好。
“我和你们一同去,”她经过很短的一阵内心斗争以后说,“还是一下子了结这种心理好,要不,我一辈子都要胆小如鼠了。”
第二天早晨白玫瑰的人天没亮就爬了起来,不让敌人在他们搜寻的时候突然到他们那里去。为了预防万一,埃娃-洛塔没告诉家里她上哪儿去了。她踮着脚尖走出园子小门,跟等着她的安德尔斯和卡莱会合在一起。
“高草原”根本不象埃娃-洛塔想的那么可怕。这里照旧和平安静。燕子发出叫声在空中飞过——在这儿有什么可怕的呢?“庄园”看上去简直可亲。它已经不给人一种荒凉无人的印象——只不过是住在里面的人还没醒来就是了。他们很快将要打开窗子,窗帘将被晨风吹动,房间里将充满热闹的人声,厨房里将传出吃早饭前悦耳的乒乒乓乓的碗碟声。的确,根本没有必要害怕。
可等到三个朋友走进房子时,他们还是感觉到这是一座死房屋。角落里是蜘蛛网,糊墙已经很破烂,窗子被打破了……除了他们自己的声音以外,什么人声也没有。
“白色的跳蚤,来吧,到那房子里来找一找!”红玫瑰司令这么对他们说,他们也的确拼命地在找。他们找了很久——房子太大,房间和角落太多——可是终于找到了。不过红玫瑰方面也估计到这一点,因为西克斯滕这一回想出了一个花样,要使白玫瑰方面彻底失败。
一点不错——纸上画着地图,不难猜想,画的是邮局局长的园子。这是房子,这是汽车房、板棚、厕所——一句话,都全了,可在一个地点画着个圆圈,写着:“在这里挖!”
“不管怎么说,红玫瑰他们的想象力太差了。”安德尔斯一面研究地图一面说。
“对,不太聪明,”卡莱附和说,“这连小娃娃都明白,简直叫人难为情。这就去挖吗?”
不错,得去挖。不过去以前他们先想干一件事。
自从那个不幸的星期三以后,孩子们就没来过“高草原”。那时候比耶尔克叔叔不许他们来,可如今他们充满有害的好奇心:既然到这儿来了,干吗不上那地方去看看呢!
“我可不去。”埃娃-洛塔斩钉截铁地说。
她宁死也不要再到那核桃树丛间的小道去。安德尔斯和卡莱要去,让他们去好了,她不反对。埃娃-洛塔就留在这间屋子里。只要他们待会儿回头到这儿来叫她。
“好吧,你在这儿等我们十分钟。”卡莱回答说。
他们两个人走了。
埃娃-洛塔一个人留了下来,就开始玩摆家具。她在想象中收拾房间,在整座房子里陈列家具,让她有很多孩子的一大家人住进来。埃娃-洛塔本人没兄弟也没姐妹,很喜欢小孩子。
埃娃-洛塔幻想着这里是个餐厅。这是桌子。一大家人围在桌子旁边,甚至太挤了。克里斯特尔和克里斯蒂娜打架,于是把他们打发到儿童室里。贝蒂尔还小,他坐在高高的婴儿椅子上,妈妈喂他吃东西。唉呀,他吃得浑身都是!这是大姐姐莉莉安。她是个大美人,黑头发,黑眼睛,晚上她要开舞会。这里,客厅里点着水晶枝形吊灯,莉莉安将穿着绸裙子站着,眼睛闪闪发亮。
埃娃-洛塔眼睛闪闪发亮——她就是大姐姐莉莉安。
今天大哥克拉斯要从乌普萨拉回来,他在那儿念大学。家长很高兴,站在窗口等着儿子回家。
埃娃-洛塔神气地挺起胸:现在她成了站在窗口等儿子的家长。
等一等,儿子在远处出现了!他外表很好,虽然可以更年轻一点。
过了几秒钟,还没等埃娃-洛塔离开幻想世界回到地上来,她已经明白了这不是克拉斯大哥,而是个有血有肉的真人。他迈着很快的大步子走近“庄园”。埃娃-洛塔很难为情地笑她自己。她差点没放开喉咙叫出来:“你好啊,克拉斯!”
这时候下面的人抬起眼睛,看见她站在窗口。克拉斯大哥哆嗦了一下。他好象不高兴父亲站在窗口看他。他马上转身走得更快。
快极了。
忽然他停住脚步,又转过身来。对对,他转过身来!
可埃娃-洛塔不愿再使他感到困窘。她回到餐厅去看贝蒂尔吃完他的粥没有,还没有,姐姐莉莉安得帮他忙。她只顾着给他帮忙,就没听见门打开的声音。埃娃-洛塔轻轻地惊叫了一声:克拉斯大哥进房间来了!
“你好。”他说。
“你好。”埃娃-洛塔回答。
“我觉得我在窗口看见了我的一个老熟人。”克拉斯大哥说。
“不,我没见过您。”埃娃-洛塔回答。
克拉斯大哥试探着看她。
“难道咱们过去没碰到过吗,你和我?”他问。
埃娃-洛塔摇摇头。
“依我看没有,”她说,“我一点也想不起来。”
“我能从一千人中认出他来。”她有一次说过。可埃娃-洛塔当时不知道一个人可以刮掉胡子,推平顶头,使他的外貌完全改变。除此以外,她在小道上遇见并永远留有影响的人是穿绿色华达呢长裤的,她简直想象不出他可能穿别的衣服。克拉斯大哥却穿一套小方格灰西装。
他紧张地看着她,问道:
“小姐,你叫什么名字?”
“埃娃-洛塔.利桑德尔。”埃娃-洛塔说。
克拉斯大哥点点头。
“埃娃-洛塔.利桑德尔。”他重复了一遍。
埃娃-洛塔也没想到,她没认出克拉斯大哥来有多运气。连罪犯也避免白白地谋害孩子。这个人要不惜任何代价救出自己。他知道一个叫埃娃-洛塔.利桑德尔的人会毁掉他,已经准备用尽一切办法把她除掉。她就在他面前了,这个埃娃-洛塔.利桑德尔!
她在窗口时,他一看见她那淡黄色头发就敢于发誓认识她。可她站在那里,十分安祥地说从来没见过他!他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几乎高兴得要叫起来。他不用再老是害怕她也许会到旁边他住的那个城市去,可能会指住他说:“这就是杀人凶手!”
可她不认识他——这就是说,她成不了证人,永远不会指认出他来!
他觉得一阵轻松,甚至高兴用巧克力糖谋杀未遂,关于这件事,报上已经讲得很多了。
克拉斯大哥已经打算离开。离开了就永远不再回到这该死的地方来了!他已经抓住门把手,可这时候他一下子犯了疑。万一这小丫头在耍滑头呢?万一她只是装作从来没见过他呢?他用试探的眼光看看她。可埃娃-洛塔站在那好意地微笑着,用信任的孩子眼睛坦率地看着他。眼睛里一点假装的影子也没有,他懂这一点,虽然他根本不懂什么叫做真诚,可为了预防万一,他还是问了一声:
“你一个人在这里干什么?”
“我不是一个人,”埃娃-洛塔快活地回答说,“安德尔斯和卡莱也在这里。他们是我的朋友。”
“这么说,你们是在这里做游戏?”克拉斯大哥问。
“不,我们刚才在这里找一张纸。”
“一张纸?”克拉斯大哥的脸一下子冷酷起来。”你们刚才在找一张纸?”
“对了,找了很久很久,”埃娃-洛塔说,她想的是,为了找红玫瑰那张倒霉的地图,整整花了一个钟头——找得太久了。“您都没法想象我们找了有多久。可我们终于把它找到了。”
克拉斯大哥连气都透不过来了,他把门把手抓得那么紧,关节骨都白了。
他完了!孩子们找到了——找到那张他自己也找了很久的借据了。他今天是最后一次上这儿来找它。正在他自以为得救的时候完了!噢!他马上产生一种疯狂的渴望,要消灭和除掉挡住他去路的一切。他刚才好象还很高兴这小丫头活着,没让巧克力糖毒死。现在他只感到冷酷的狂怒,就象七月那最后一个星期三时那样!
可他控制住了自己。还没有到失去一切的时候。他需要这张纸,他一定得拿到这张纸!
“安德尔斯和卡莱在哪里?”他尽可能平静地问道。
“噢,他们这就来了。”埃娃-洛塔说。
她看着窗外:
“对了,他们来了!”她说。
克拉斯大哥站到她后面要看。他站得很近,埃娃-洛塔转过头,偶然低下眼睛,一下子看见了他的手……
于是她认出了他的手!对了,她认出了他的手!一只瘦瘦的手,盖着厚厚的一层黑毛。这克拉斯大哥就是这个人。现在埃娃-洛塔完全把他认出来了!她吓得象钉在地上一样动也不能动。所有的血离开了她的脸,可一转脸又冲回她的脸上来,冲劲厉害得使她的耳朵嗡嗡响。还好,她正背着他站着,他看不见她眼睛里的恐怖的神情和哆嗦着的下巴。同时她也感到害怕,因为他站在她后面,她不知道他在那里干什么……
可这时候安德尔斯和卡莱来了!埃娃-洛塔如今不再是一个人同这个可怕的人在一起了,这到底好些。这两个穿着又破又脏的褪了色的蓝布长裤和旧衬衫的人,就好象她的救命恩人。白玫瑰骑士万岁!
可她自己也是白玫瑰骑士,因此她没有权丧失自制力。埃娃-洛塔的脉搏跳得那么厉害,那么响,她只觉得后面那个人一定全听见了。有一点是清楚的,不能让他怀疑到她认出他来了。无论如何不能让他看出来!
埃娃-洛塔打开窗子,把头伸出去。她的眼睛露出极端绝望的眼神,可下面两个孩子没注意到。
“他们上这儿来了,你听见吗?”安德尔斯叫道。
克拉斯大哥一阵哆嗦。难道警察为了借据来了吗?借据如今在两个孩子当中的哪一个手里呢?得快,时间不等人,——他想的事不能耽误。
罪犯一步走到窗口。他根本不想这么公开露脸,可他没有别的办法,克拉斯大哥友好地对下面两个孩子微微笑了笑。
“你们好。”他说。
他们用疑问的眼光看看他。
“你们为什么把你们的小姐一个人孤零零地留下呀?”他继续说,勉强装出开玩笑的口气,“你们跑去找纸——或者还干什么——我只好上这儿来跟埃娃-洛塔聊聊天。”
对这句话很难回答。安德尔斯和卡莱一声不响地等着。
“进来吧,孩子们,”克拉斯大哥叫他们,“我对你们有个建议。一个很好的建议,你们可以挣到钱。”
安德尔斯和卡莱一下子来了劲。他们随时准备着挣钱!
可为什么埃娃-洛塔这样奇怪地看着他们呢?她用手打白玫瑰的暗号表示有危险!安德尔斯和卡莱站着不知所措。
这时候埃娃-洛塔唱起来:
“太阳从高空照下来……”
她的声音有点发抖,可她继续唱这支快活的歌,只是换了词。
“Shosh-a-ror-en xox-iong-shosh-ou(杀人凶手)”埃娃-洛塔唱道。
她唱得就象小孩子唱歌通常喜欢胡诌那样,可安德尔斯和卡莱不知怎么一来吓呆了。象是这支歌把他们迷住了,一动也不能动。可两个人马上控制住了自己,象无意识一样掐掐自己的耳朵。这是白玫瑰的暗号,表示他们明白了。
“喂,你们在那儿干什么?”窗口这人不耐烦地说。
两个朋友犹豫不决地站着。卡莱忽然转身向不远的矮树丛跑去。
“你上哪儿?”陌生人很生气,“你怎么啦,不想挣钱吗?”
“很想挣钱,”卡莱说,“不过小便能不去吗?”
陌生人咬着嘴唇。
“快一点!”他叫道。
“这就回来。”卡莱回答说。
过了一会儿他回来了。安德尔斯还站在老地方。他绝不会把埃娃-洛塔一个人扔在不幸中不管的,他应该进屋到杀人凶手那里去,不过最好跟卡莱一起干。
这时候他们两个走进了大姐姐莉莉安晚上要开舞会的客厅。
安德尔斯走到埃娃-洛塔面前,把一只手搭在她的肩头上。接着他看看她的手表,说:
“天呐,已经这么晚了,咱们得马上回家了!”
他抓住埃娃-洛塔的一只手,朝房门跑。
“好,钱我们下一回再挣,现在我们得走了。”卡莱加上一句。
如果他们以为克拉斯大哥这么轻易就把他们放走,那他们想错了。他一步窜到门口,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等一等,”他说,“不用那么急!”
罪犯把手伸进后面口袋,它在这里。从七月最后一个星期三起,他一直随身带着手枪。时刻可能出事的。
克拉斯大哥拼命开动脑筋。他由于害怕和生气都变疯了。当然,马上要做的事使他害怕,他很动摇。可他已经在进行危险的游戏,就决定把它进行到底,哪怕为此要犯下不止一桩罪行。
他看着孩子们,为了他们逼得他这么办而憎恨他们。对,他不得不这么办,要不然这三个证人会说出去,抢走他们借据的人是什么样子。不行,他绝不答应,虽然他吓得要命。
不过他先得知道借据在哪一个孩子手里,省得浪费时间抄这些小狗崽子的衣袋。
“喂,你们,”他用沙哑的破嗓子说起来。“把你们找到的纸给我。我要这张纸。喂,快点!”
三个孩子惊奇得张大了嘴。他就是要他们合唱《咩,咩,小白羊》也不使他们这么吃惊。也许他们该听他的话吧?虽然他们知道杀人凶手中有的人就是疯子,可疯子也未必要红玫瑰他们写着“在这里挖”的地图呀!
“好,那就请拿去吧!他那么需要这张地图,干吗不给呢?”安德尔斯心里说,地图就在他的口袋里。
可在紧急关头脑筋比谁都快的毕竟是大侦探布吕姆克维斯特。他一下子想到,这个人问他们要的到底是什么纸。这时候卡莱全明白了。他好象看出了这罪犯在想些什么。
这坏蛋冷酷无情地杀了人。而且他现在也拿着枪。为了一个证人,他已经打算用放毒的巧克力糖把她消灭掉。卡莱明白他们得救的希望有多么少。即使安德尔斯拿出地图,可以向杀人凶手证明他们到这里来并不是为了他的借据,可他们还是要完蛋。杀人凶手必然懂得,他已经用他自己的问话把自己泄露出来了。要是他原先想除掉一个证人,那他不会放过三个会认出他的活证人来。
当然,卡莱推论得没那么详尽,可他明白他们受到死的威胁,浑身都吓得发冷。他生自己的气说:“要怕以后再怕……只要还有‘以后’的话……”
现在得拖延时间,噢,多么需要拖延时间啊!
安德尔斯已经打算掏出地图,可卡莱忽然用力推了他一下。
“Bob-u-yoy-ao non-a-choch-u-lol-ai(不要拿出来)!”他悄悄说。
“你们怎么啦,没听见我的话吗?”克拉斯大哥说。“那张纸在谁那里?”
“它不在我们这儿。”卡莱回答说。
安德尔斯自然情愿把这么张纸交出去,也许他会放掉他们。可他明白卡莱比他懂得该怎样对付犯罪分子。安德尔斯于是不响。
卡莱的回答惹得凶手发火了。
“那它在哪儿?”他叫道,“快把它拿来,快,快!”
卡莱拼命动脑筋。如果他说那张纸在警察局,在埃娃-洛塔的家,或者在“高草原”远远的什么地方,那一切都完了。只有当这个人没有失去很快就拿到那张纸的希望时,他们才会安全。
“我们把它藏在上面。”他慢腾腾地说。
克拉斯大哥浑身哆嗦。他从口袋里拔出手枪;埃娃-洛塔缩起身子。
“快点,快点!”那罪犯叫道,“也许这玩艺儿会叫你们快一点。”
他把他们从大姐姐莉莉安准备晚上开舞会的客厅里赶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