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倾盆大雨,梦外寂然无声。
暗黑的天幕上飘着薄云,月光从窗外铺洒进来,将屋子里照亮。陆银湾隐在床尾的黑暗处,躬身盘腿,手肘支在膝上。
她抬起头来,看向不远处,背对着满室月光,沉沉睡着的沈放。清隽的眉目落在柔光与暗影的交界处,朦胧又柔和。
只是他好像睡得并不安稳,修长的身体微微蜷缩,绷得很紧,用力地抱着手臂,好像虚空抱住了什么。
有两滴泪缓缓、缓缓地淌下来,在脸颊上留下了晶亮的痕迹。
蜷曲着的修长十指间,缠绕着一根透明的、若不细看根本无法发觉的细丝,将他的手指割出了斑驳又细密的血痕。
陆银湾垂着眼眸,仿佛一尊雕塑,凝视着不安地睡着的脆弱青年,面色平静。
许久许久,才自嘲地一晒,摸了摸自己垂下的额发,指腹不着痕迹地在两颊上蹭了蹭。
“才第三重而已,师父就已经忍不住要杀我了么?”
她嫌弃地捏了捏他的脸,又捅了捅他的腰,气哼哼道:“大笨蛋,大傻瓜。既然要杀,又这么伤心做什么呢。”
她双指凝力,在沈放眉心点了一点。不一会,沈放面上的痛苦神色渐渐消失了,仿佛终于得到了安宁,沉沉地睡去。
她替他垫好枕头,盖好被子,拉了帘帐,从抽屉里摸出了一个巴掌大的精致小酒瓶,打开门,坐到门槛上,仰起头小口小口地抿起来。
陆银湾选了藏龙山庄最高的楼阁作为卧房,打开房门,远远地便能望见匍匐在脚下的整座藏龙山。雨后的月亮仍旧朦朦胧胧的,大如银盘,将黑暗的山峦也照亮了些。
她想起来小时候爹爹对她说的话。
“九重幻术,一重更比一重狠,一重更比一重真。人之七情六欲、喜怒哀惧,皆可放大百倍。”
“湾儿的这个本事是阿娘给的,很难得的哦。这世界上,能除了苍山雪狐霜笙雪,就只有我们湾儿会啦。”
现在的武林中,谁还记得当年那个幻术出神入化的天下第一美人霜笙雪呢?留下的只有向月白狐陆银湾这个半吊子罢了。陆银湾想到这处,不由得摇头笑笑。
陆银湾在门槛上枯坐了大半夜,手脚被冻得冰凉,连喝酒也暖和不起来。直到月过天心,还有两个时辰天就要大亮了,她才慢悠悠地回到屋里。
翻箱倒柜地找到一瓶上好的白玉膏。她点了灯,小心地抽出缠绕在沈放指间的蛟丝。再用小指挑出一些白玉膏,细细地摸到沈放的手指上。
白玉膏是上好的伤药,血痕很快就消失了。
沈放还在熟睡,此刻呼吸均匀,神色安然又温柔。凤眼修眉,高鼻薄唇,一身轻薄白衣,隽永如流风回雪,青松皓月。
陆银湾不禁嘴角微勾,捧着他的手,轻轻地贴在自己的脸颊上,笑道:“师父,我送了你一夜好梦。你说说,要如何谢我呀?”
陆银湾从抽屉里翻出一对金丝手套,捡起先前抛在一旁的蛟丝。端详片刻,秀眉一挑,把它缠到自己的脖颈上,闭上眼睛,缓缓地用力向外拉。
蛟丝浅浅地嵌进脖子里,立刻渴饮起来,细密的血珠不断渗出,顺着脖颈向下滑落。
觉得差不多了,陆银湾松了手,扯开蛟丝扔到一旁。她想了想,似乎觉得还少些什么,目光又移向了沈放。
手指并如刀锋,自他领口缓缓下滑,挑开腰封,将他上衣尽数扯乱。随后脱了自己身上薄衫,随手一抛,上身只留一件绣了银狐的枣红肚兜。
万事俱备,她拉了个椅子坐下,给自己到了一杯凉茶,翘着腿咕咚咕咚一气饮尽。
手指在空茶杯沿儿上轻轻叩了叩,眼眸微垂,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唇角却忽然狡猾地一翘。
她将茶盏往地上狠狠一掼。
“来人!”
沈大道长失宠了。
这个消息在藏龙山庄里的小姑娘之间传开,根本没花上半天时间。
“我还以为他能撑上几天呢,毕竟是姐姐从前的心上人。好家伙,才来了还没两天,就让姐姐给关进大牢里去啦!”一个小丫头痛心疾首地对此做出了点评,“啧啧啧,真是没用。”
“这……”另一个呆呆地挠了挠头,“前两天你不还说他是公狗腰,很不错的吗?”
“呃……话是这么说。但你看他那一副无欲无求的清高样,就知道他肯定不行啊。不行,就是字面意思,这你懂吧?不会讨人欢心,如何能在姐姐身边呆的长久。”
“好像也是……”
“不知道下一个会是谁。姐姐之前挺喜欢那个杨白桑来着,可惜变成那副样子了。”
小丫头片子们在一旁叽叽咕咕,冷不防一人头上挨了一个响咚咚的爆栗子。
“哎呦,痛死啦。”小丫头转过头叫唤着,“鸣蝉姐,你轻点呀,你生沈放的气,拗我的脸干嘛啦!”
“沈放,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漱玉娇柔的声音在面前响起。
沈放的刚刚清醒过来,两边太阳穴钻心的痛,耳中嗡嗡直响。略微动一动,便发觉自己坐在一处冰凉的铁椅子上,手脚皆着镣铐。束发的发冠也被摘去,一头长发松散地垂下。
漱玉和鸣蝉是陆银湾身边的贴身丫鬟,陆银湾的事,大到教中事务,小到饮食起居皆由她二人经手。沈放这两日倒是早已熟悉了她的声音。
“先说坏消息吧。我们姑娘没死,我寻思这于你而言可能是个坏消息。是不是?”
铁链“哗啦啦”一阵响,沈放神色猛然一狰,原本木然的脸孔竟有些扭曲,双手死死地扣住铁椅子的扶手。
不知为何,漱玉觉得这神色太过诡异,一时分不清是悲恸还是高兴,冷不防竟被骇得心头一跳。
她面上却不显出来,嗤得一笑:“我是真没想到啊,昔日的九关剑主,一剑叩九关的沈放道长,有一天也会这么跌份儿。”
“在床榻上,靠脱了衣服陪人睡觉来杀人,杀得还是对自己倾心相许的女人……沈道长,你的德行呢?你的风骨呢? ”
“呸,什么风骨,就是个贱骨头!”漱玉尚未出声,一旁便有个声音脆生生地响起来了,紧接着便是鞭子挥下来的咻咻声。
漱玉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了鞭子,叫道:“鸣蝉!姐姐说了,不让伤他的。”
“这个贱骨头,不教训教训他,他简直无法无天了。就是之前姐姐太惯着他,不让打不让骂的,他才敢动这样的心思的。你还拦着我,哼,我今天非得替姐姐教训他不可!”鸣蝉的脾气比漱玉急的多,哪管这些琐碎事情。
“哦呦——”漱玉故意拖长腔调,笑道:
“也不知昨天是谁叫着嚷着,指天誓日的。什么再也不理陆银湾啦,什么谁再跟陆银湾说一句话就是小狗啦,这是从哪只狗崽子的嘴里吐出来的话?说便说吧,看见姐姐受伤了,又哭的比谁都凶,啧啧啧……”
“我、我那是……一时气急!”鸣蝉被漱玉说的一噎,瞪了她半天,哼的一声,收了鞭子,“随你们怎么折腾吧。本姑娘懒得管。”
朝沈放恶狠狠道:“贱骨头,这次便宜你了!”
漱玉见鸣蝉气鼓鼓地往旁边坐了,又道:“沈道长,说完了坏消息,也说个好消息给你听听。我们姑娘说了,你这一回可是真的伤了她的心了。她决定不强迫你了。毕竟,强扭的瓜不甜不是?”
“你呢,就在这地牢里面待着吧,什么时候真真正正心甘情愿了,什么时候再跟我们说,在此之前,她都不会再来找你。你大可以在这里清净清净,高不高兴?”
漱玉解了沈放手腕上的镣铐,拉着骂骂咧咧的鸣蝉出了牢房。沈放垂着眼眸,呆呆地坐在原地,泥塑一般。
许久,他才疲惫地抬起手来揉了揉眉心。幽幽的药香萦绕指间,淡到几不可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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