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屹川的身子骨确实比旁人硬朗,喝过两幅汤药之后,只烧了一宿,高热便退去了。
但余病未消,尚不好外出。
算来算去他也已病了两天,除了换房那日,慕玉婵过来给他送过一次药,打那之后,他就再也没见到过她。
可分明住在同一个院子里,怎么仿佛她回了蜀国似的。
萧屹川的手往枕头底下伸了伸,摸了摸那颗糖,冷毅的脸庞柔和了许多。
“铁牛,夫人这两日在做甚?”
铁牛正在收桌上的空碗,抬头再看自家将军已经起身了:“夫人这两日如常呀,哦,对了,昨日夫人收到了蜀君寄来的家书。”
这事儿萧屹川知道,这种文书都是先经朝廷的手再到将军府,最后才到安阳公主那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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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男人披上了大氅,跨步出了西侧间。
主屋内一灯如豆,窗棂上女子窈窕的身影如梦如幻。
或是垂首凝思,或是研墨铺纸,皆如画中美景。
走至房门,萧屹川整理了下大氅,敲响了门扇。半晌,慕玉婵才将房门开出一拳宽的缝隙,清清冷冷地问:“将军过来做什么?”
萧屹川立刻感觉到女子身上清浅的不悦。
“听说蜀君给你寄了家书。”
“将军何必明知故问,那信上的内容只怕早就看过了吧?”
慕玉婵嘴角平平,秀美的烟眉淡淡蹙着,颇警惕地与他隔门而视。她今日穿得较比往常艳丽,桃粉色的束腰衬得她腰肢袅娜,恍似弱柳。
只是身体柔若拂柳,嘴却一贯刁钻。
屋外冷风乍起,萧屹川拢了拢领子:“不让我进去么?”
这是将军府,慕玉婵实在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把门让开了。
房间内墨香四溢,西窗的桌案上,尚有未曾书写完毕的回信。
萧屹川坐上灯挂椅,顺手拿起了慕玉婵惯用的雕花暖手炉,熟悉的香气还停留其上:“你父君可还安好?”
见萧屹川往西窗桌案那处看,慕玉婵不着痕迹的挡住,秀美一拧:“劳将军费心,数月之前您的大军不曾踏平蜀国都城,父皇自然安然无恙。”
她这是怎了,吃了火药似的。
思来想去,萧屹川不得其解,正欲开口问,门外铁牛却来找他,说有人来府中拜访他。
萧屹川有些嫌烦:“是谁,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
铁牛:“回将军的话,听说您病了,您姑母和张元公子来看您了。老爷说来都来了,就让他们进来跟您见一面再回去。”
倒是稀奇,萧屹川与姑母并不亲切,怎么这一生病,她还领着儿子过来探望了?
他想拒绝,哪知慕玉婵上前,趁机将萧屹川手中德暖手炉拿了回来,走到门口,扶着门框道:“既然如此,将军便去吧,夜深了,我也该歇息了。”
萧屹川再不好说什么,被慕玉婵半推半送地“请”出了房门。
一路往前厅走着,男人的表情也越发的严肃起来。
安阳公主前几日还好好的,甚至还朝他笑过。
她今夜的性情,又让他想起二人新婚之夜的时候。
她也是这般提防着他,也是这般决绝的神色。
萧屹川的脚步一顿,想到了那封家书,侧头吩咐铁牛:“你骑我的快马,出府一趟。”
·
月圆如玉,静静地挂在树梢。
此刻她远在蜀国的父皇、母后以及皇弟,也同样在望着这轮明月吧。
伤春悲秋了一会儿,慕玉婵合上窗牖,将写好的回信交给明珠。
“公主,现在沐浴吗?”
“先不。”慕玉婵捂着心口,露出了不适的表情。
晚上吃饭的时候胡思乱想,一会儿想起弟弟的话,一会又想起明珠之前拿来的金丝楠木匣,弄得晚饭没吃好,现在胃里有些嗳气,胀得她心窝都跟着疼。
“将我的大氅拿来。”
慕玉婵打算让明珠扶着她去花园儿里逛一圈,消消积食。
就快立冬了,花园内人工湖内的水气越发森冷,一轮明月高挂于空,月色如水,挥洒在平静的湖面上。
“公主,您好些了吗?”明珠挑着灯笼,为自家公主开路,夜里冷,一走都一刻钟了,明珠怕慕玉婵染上了风寒,“不若这样,回去奴婢给您揉揉肚子,夜都这样深了,一直在外边,公主又要病的。”
“也好。”她也走了一小圈儿了,可还是止不住地打嗝儿,这天儿忒冷,还不如回去算了。
游廊弯弯绕绕,主仆二人往回折,路过库房的时候,却隐约看见了那边的灯光。
“明珠你看,库房那是不是有人?”
明珠顺着慕玉婵手指的方向,果真看到个人影。
那人影自库房的方向而来,越来越近,深一脚浅一脚的模样,十分鬼祟,等离得近了,慕玉婵才发现,这人并非将军府的人,而是今夜来探病的萧屹川表弟,张元。
“你怎么在这儿?”
慕玉婵隐在树后,忽地开腔,把张元吓了一跳。
他的手一抖,灯笼便落在地上,灭了。
张元起初还以为是将军府内的丫鬟,正要摆谱,却发现月下美人是表哥的妻子,那位和亲过来的安阳公主,顿时换了表情。
他遥遥行了个礼,一本正色道:“原来是表嫂,闻说表哥病了,我母亲带我过来探望,在前厅多喝了些茶水,才出来寻找出恭之所,哪知将军府太大,迷了路。”
张元的话并不可信,慕玉婵并不打算给他留有情面,冷冷地阴阳怪气:“库房离出恭的地方可有些距离,你这路迷得还真是蹊跷,你打小儿就认不得路?”
张元没想到美人长了一张这么厉害的嘴,根本不给他留情面。他有些尴尬,遮掩不过去,张元只能陪笑。
“表、表嫂说笑了……”
“说笑?本公主可从未与不熟之人开过玩笑。”
张元正要狡辩,一阵夜风吹过,慕玉婵鼻子发痒,实在忍不住轻轻打了个喷嚏。
明珠上前扶,灯笼提近了许多。
美人面,折柳腰,朦胧的夜色再藏不住不堪风雨却拒人千里之外的娇美。
可越是拒人千里,越让人心痒难捱。
家宴的时候张元便见过这位表嫂的姿颜,可谓是惊为天人,即便表哥不愿意让他看,他也管不住自己的眼睛。
“表嫂,夜深了,不如我扶你回去吧?”
慕玉婵美眸圆瞪,被张元的孟浪行径吓了一跳。
张元不以为意,他上前几步,折扇一合,故作潇洒地抖了抖锦袍长袖。
可就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慕玉婵衣角的刹那,一股强大的力量突然袭来。
张元毫无防备,整个人就像被狂风席卷的落叶一般,猛然被踢向了湖中。
扑通——
巨大的落水声响彻湖面,惊起一阵水花。
冰凉刺骨的湖水宛若针扎一样,瞬间刺透张元的全身上下。
他连滚带爬往岸边游,好不容易爬上了岸,几个护院又呼啦啦地围了上来,二话不说,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表哥,别打!别打了……是我,是我!张元!”
萧屹川并未叫停:“贼人大胆,夜闯将军府不说,还敢冒充本将军的表弟,给我狠狠的打!”
铁牛得令,坐在张元身上猛踹。直到张元有了哭腔,萧屹川接过灯笼,走上前,贴着张元的脸照了下,才不紧不慢地让人停手:“还真是你啊,你来这做甚,还道是府里招了贼。”
哪个贼敢来将军府偷啊?
张元欲哭无泪:“表哥,我,我迷路了,是真的。”
“迷路?你自幼来府中活动,竟……迷路了?”
萧屹川眸底的寒光宛若万年不化的冰雪。
张元最怕这个表哥,他知他杀过人,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手上都是人命和鲜血。那通身的煞气,可不是装出来的。
张元感到小命不保,抖了抖湿透的衣袖:“母亲大概在前厅等急了,表哥,我、我先回去了,改日再来看您。”
张元落汤鸡似的起来,也顾不上什么形象,忙往前厅的方向小跑。
张元狼狈的身影越跑越远,萧屹川冷峻的目光却不曾淡化。
张元出现在库房这个位置,十分蹊跷,他叫来铁牛,让铁牛安排几个靠谱的,监视张元最近的行踪。
这茬儿完了,再看慕玉婵的时候,男人眼色才缓了下来。
“你怎么还没睡?这个时候还在外边闲逛。”
“将军还在病中,怎么深夜也闲逛到这儿了?”
慕玉婵轻飘飘地把头一扭,不屑于回答这个问题,竟去欣赏树梢零星的叶子。月色将她镀了一层淡淡的银霜,流落人间的月桂仙子,怕不是也这般傲如霜雪。
萧大将军高大的身躯微微一震,任那些手下的兵卒如何都想不到,战场上意气风发的大将军,此刻却吃了个闭门羹,像尊石碑。
明珠替她答道:“公主晚饭没吃好,有些嗳气,才出来园子里消消食。”
“明珠,你什么时候学的,竟会多话了?”
明珠知道,公主也不是真心的训斥她,打收到蜀君的家书开始,她家公主的状态就不太对。
明珠噤了声,识趣儿地放慢脚步,与公主和将军拉开了距离。
月色更浓,京城的天是一日比一日冷了,落叶簌簌地往地上坠,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
两人就这样一路无言地踏着落叶往如意堂走,很快就走到了主屋门口。
推开门,慕玉婵进去半个身子,又回头打量着面前的男人:“怎么?将军今晚不睡在西侧间了?”她遮掩着门,“可将军的病还没好,现在回屋睡,恐怕要把病气过给我了。”
萧屹川没有今夜回主屋睡的打算,只是抓紧了隐在大氅下袖子。
饶是他再忍让、再理解她,被刺了一晚上,也不舒服。
“……你究竟在闹什么?”
“闹?”慕玉婵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看他不顺眼,她冷笑,“将军是误会还是多心?我不一向如此么?将军哪只眼睛觉着我在闹?”
萧屹川心脏不受控制越跳越快,他说不出话,也说不过她,又猛咳了几声。
棱角分明的脸上,松动出病时才有的迹象。
慕玉婵嘴唇动了动:“你是患病之人,早些睡吧。”
说着,就要关门,萧屹川猛地抬起手,轻轻的一声阻挡,有力的手臂就止住了正在闭合的门板。
慕玉婵用力关了关门,纹丝不动,萧屹川力气大得像头牛,袖口下的小臂紧绷出一个线条,根本不是她可撼动的。
“将军,你做什么!”
萧屹川被慕玉婵冷冷的眼神刺到,闷闷地说:“给你的。”
慕玉婵微诧,发现男人阻挡门板的手上,此刻拿着一个油纸的包裹。
“这、这是什么?我才不要!”
慕玉婵疑惑地开口,本能地拒绝。然而萧屹川将包裹塞在女子的怀中后,就头也不回地回了西侧间。
西侧间的门被闷闷关上。
慕玉婵鼻子里哼了口气,重重地关上门,声音自要比他的大!
结果关完门才发现,手里还拿着萧屹川给他的包裹。
她本想把手里的包裹丢在地上,可好奇使然,慕玉婵还是打开了油纸包,竟不想里头是蜀国特产的果干儿。
好久没吃到蜀国特产的果干儿了,气归气,慕玉婵倒没跟好吃的过意不去。
反正也没人瞧见,她悄悄拿起一块,塞进了嘴里。
作者有话要说:萧屹川:这辈子没这么憋屈过……
慕玉婵:哇,真好吃!
主打一个不内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