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同床

“公主,您想带哪件大氅去去?”

回了将军府,雨已经停了。

明珠和仙露就开始收拾东西,等会儿就要出发去青山别院,山里冷,将军特地嘱咐过,要多带几件儿厚衣裳。

慕玉婵淡淡一瞥,不经意地抬起食指点了点一件儿道:“就它吧。”

明珠欢快地应下,把那件儿从众多衣氅中取出来,悄咪咪地问仙露:“我怎么没见过公主这件儿大氅?方才新买的?”

仙露压低声音道:“将军云蒙山秋狝,猎了几只白狐,给公主新做的。”

在她们的印象中,萧屹川是个一心扑在国事上,只懂领兵打仗的粗人,不会心细到关心公主的日常起居,明珠露出个不可思议的表情。

东西收拾妥帖,一行人便从将军府出发了。

行了不到一个时辰,马车出城入山,空气格外清新,不过确实如萧屹川所言,进了山后,整个气候比城里凉了不少。

慕玉婵换了新做的白狐大氅,倒不觉着冷。她开着窗,静静欣赏着车外的山景,白毛狐狸领簇拥着小巧尖尖的下巴,更显得她的脸小了。

两人依旧分别坐在矮脚八仙桌的两侧,萧屹川的视线落在对面慕玉婵的身上,许是空山新雨后,心头莫名舒畅。

拐过了一道弯,面前的山路豁然开朗。

正前方不远处,一座颇有意境的别院坐落在一片碧湖边上。暮色苍茫,青山别院点起了一排排的红灯笼。

萧屹川指着那处:“那就是静和长公主久居的青山别院了,静和长公主是我大兴新皇的长姐,今年三十八岁,十年前驸马离世后,静和长公主没再招驸马,便也不住在公主府,在皇城边的丛山中选了一处鸟语花香之地,盖了这座青山别院。”

慕玉婵听说过静和长公主和驸马爷伉俪情深的外界传闻:“没想到静和长公主痴情到这个份上。”

“痴情?”萧屹川的唇齿细细划过两字,勾起个意味深长的笑。

“你笑什么?”慕玉婵睨他。

“没什么。”萧屹川没解释,马车已经到青山别院大门口了。

萧屹川率先下车,慕玉婵推开车门,萧屹川正抬起左臂,提着灯笼在下边等她。

她抚上萧屹川的小臂,手感结实,那条臂膀宛若固定在地上的扶廊,晃都不曾晃一下。

“见过萧将军,见过安阳公主。长公主已经备好了酒菜,就等着二位了,这都念叨一白天了。”

静和长公主的大太监高停一见来人便热情地迎了上去。

高停面容俊朗,有种独特的阴柔之美,再往后看,别院的门口接待的十几个小太监、小丫鬟,都是一等一的姿容。

高停引着一行人进了别院,果真花厅之中的酒菜佳肴已经摆好,一位步履妩媚的高挑女子从主位款款走了过来。

金钗步摇,眉目含情,看起来不像三十八岁,更像是二十八,这便是静和长公主。

慕玉婵被静和长公主毫不客气地执起手,拉着坐在饭桌旁:“从将军府过来几个时辰,该饿了吧,来来,刚好用晚膳,喜欢什么让屹川给你夹。”

静和长公主过于热情,慕玉婵去看萧屹川。

静和长公主是看着他和唐临安一起长大的,萧屹川给她个安心的表情,让她确实不必客气。

用了晚膳,夜色也彻底沉了下去。

静和长公主念在他们一路辛苦,今夜不打算再举办什么活动。

她拍了拍慕玉婵的手背:“你们坐了半天的马车,今夜就早些睡吧。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吩咐高公公就是,明日一早我带你们去碧波湖游船。”

萧屹川和慕玉婵应下,离开去了客房。

·

青山别院占地极大,光是客房便有二十多间。

二人被安排在位置最好的“晴暖”。

明珠仙露去收拾行李,慕玉婵四处闲看。

屋子显然已经被收拾过了,锦被枕头皆是新的,唯独“晴暖”不暖,地龙都没烧。

慕玉婵把手探在被子上,冷冰冰的。

萧屹川看了眼慕玉婵的表情,立刻明白过来:“估计在添柴,等等地龙就热了。”

山里比城里冷了不止一星半点儿,仙露明珠伺候过沐浴后,慕玉婵便以最快的速度钻进了被窝儿。只不过捂了半天,被窝儿也不热乎。

“明珠,去问问,地龙怎么还没烧起来。”慕玉婵往门外吩咐。

明珠应了“是”,不大一会儿回来了:“公主,问过了。说是今天白天的一场雨,让柴房里的柴受了潮。没有干柴,地龙今晚怕是烧不起来了。高公公说,等会儿给公主和将军拿盆炭火来,免得夜里凉。”

青山一带多山雨,时常有这样的情况发生,萧屹川并不觉得奇怪,但是他多看了慕玉婵一眼。后者凝眉,细细嫩嫩的手抱着锦缎被子,微微有些担忧。

好在很快,高公公就派人送来了炭火,萧屹川将炭火盆摆在了离慕玉婵近一些的地方:“你先烤一会儿,别给自己烫了。”

慕玉婵的身子往床边挪了挪,可时间太短,房内并没暖和多少,没烧地龙,床榻上都被衾似铁的,更何况地平,看起来更是寒得刺骨。

慕玉婵看着在地上忙活的男人。

萧屹川往地平上随意铺了条被子,只着中衣,两只鞋一脱,就要躺下去。

慕玉婵有些于心不忍,那么薄的被子,怕是要着凉的:“将军,不如让高公公再拿几条被子过来吧。”

萧屹川拒绝了:“会让长公主怀疑的,你我同住而分居,可不是什么好事。”

青山别院和将军府不一样,将军府是他的家,府里的人不会怀疑他们什么,就算真的怀疑了,或是真的知道了什么,也不会把他们怎么样。

静和长公主是皇帝的胞姐,就算待他好,也越不过皇帝去。

若是皇帝知道他们的婚姻“名存实亡”,到现在还分床睡,总归是个隐患。

慕玉婵也清楚这个道理,既然到了静和长公主这儿,就不能露出什么马脚。

她拍了拍床榻说:“行吧,将军,今晚你也睡床吧。”

这床宽大,躺个三五人都不成问题。

慕玉婵确实还没做好和萧屹川同房心理准备,但她还不至于矫情到在这样的条件下让人家躺地平。

听见慕玉婵的话,萧屹川显然怔了下。

也许在安阳公主看来,眼下的条件已经算是极端,但对他来说,有遮风挡雨的屋子、有燃烧着的炭火盆、有铺在地上的被子,并不是什么糟糕的情况。

就不说行军打仗了,这里比军营里的大开间还要好些。

但有床睡,萧屹川也不必坚守劳什子君子之道非得睡地平。

男人点点头,将被子抖了抖,往床上一丢,人也立刻打算翻身上去。

他的动作大,扬起了一阵风。

慕玉婵嫌弃地看她,用手掩着鼻唇。

萧屹川愣了下,这是又嫌弃他了?

“我、我去洗一洗。”

想到慕玉婵爱干净,男人转身出去,上床之前迅速用冷水冲了个澡。

重新回到卧房,慕玉婵还没钻进被窝儿,小雪人似的裹着被子正坐在床榻边上,在等他。

她白净的脸上映着炭火的微光,淡淡的唇角微微勾起。她仰头的模样,像极了志怪奇谈内,山间的修炼成形的小花妖,灵动又妩媚。

“你睡哪边?”慕玉婵问。

“我都行。”萧屹川想了下,又道,“外边吧,我起得早,免得吵醒你。”

确定了各自的位置,慕玉婵裹着被子往里挪了挪,轻轻躺下。

熄了灯,炭火盆的光线充满了卧房的每一个角落。朦朦胧胧的,向外释放着暖意。

只可惜,在这样的情况下,一只炭火盆无异于杯水车薪,慕玉婵还是觉着这房间里冷飕飕的。

比起身体上的冷,慕玉婵更觉着陌生、怪异……

与萧屹川成婚已有段时间,同床的次数屈指可数。

一是新婚夜,二便是今天。

他们的婚姻不过是为了两国和平的一纸凭证,也许萧屹川跟他一样,心里很清楚,除去这张婚书,他们互不干涉、各行其是。所以才会一直尊重着她的意愿,保持着相安无事的状态。

而今夜,这个平衡似乎被打破了。

一个男人,一个身份是她丈夫的男人,就这样躺在离她不到一臂之遥的地方。

男人的呼吸重,慕玉婵能感觉到后颈源源不断喷洒而来的温热鼻息。

她有点儿后悔,后悔自己大发善心“引狼入室”。

慕玉婵缩了缩脖子,将头埋在了被子里,强迫自己闭上了眼睛。

萧屹川就这样盯着那团小小的身影,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团缩在被子里的人才一动不动。

大概是睡熟了,慕玉婵才敢翻了身,糊里糊涂抬手扯了扯被子,露出自己裹在被子里的脸。

她的眉间习惯性蹙着,大概因为床榻不够暖和,被子的轮廓能清晰看到她蜷缩着腿脚。

香香软软的一团,像只在不安中入睡的猫儿。

睡着的安阳公主收起了叫做傲世轻物的利爪,朦胧的夜色下更显出几分温婉可人的娇羞。

萧屹川抬手,想要舒展开对方微蹙的眉心。还未触及,他看着自己不听使唤的手,有一瞬的发怔。

粗粝修长的手掌在空中转了个弯儿,萧屹川将自己的被子往慕玉婵身上盖了一半儿。

男人的体热蔓延过去,慕玉婵的眉间终于有所松动。

夜色更浓,窗外的领角鸮发出呜呜的叫声,领角鸮在夜里叫,要么是捕猎、宣誓地盘,要么是雄雌鸟之间的沟通。

往常打仗行军的夜里常遇见领角鸮,怎就从没觉得这鸟吵过。

萧屹川心烦意乱,干脆闭上眼睛,思忖之前研读的兵法。

思绪之间,身旁忽地传来窸窸窣窣的被子声,萧屹川猛然睁开眼,只觉腰腹一凉,一只冷冰冰的小手覆了上来,紧紧搂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