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竟然敢对我们大哥动手——”
几个大汉尚未破口大骂完,一群训练有素的兵卒就把他们围住了。
兵卒们约有五十多人,身上穿着南军营统一的军装,各个面容整肃,身体绷直宛若标枪,腰间均配着凛凛的大刀。
仔细看,刀身上边还有红褐色的血锈。这群兵卒不可掩藏的杀气,显然是真刀真枪在战场上磨练出来的。
方才还颐指气使的几个男人,顿时不敢再造次了。
“军、军爷,怎么回事啊……”
萧屹川站在大汉面前,垂首冷视:“带下去,交由官府。”
几个大汉被这阵仗震慑住,也不敢反抗,只管求饶命,直接被几个兵给拖走了。
百姓们散了热闹,东流酒庄的门口恢复了平静。先前去请的郎中也到了,将受伤的男子抬进酒庄里诊治。
一切安排妥当,萧屹川吩咐副将:“让将士们先等等,我说几句话。”随后与慕玉婵一并上了马车。
“怎么回事?”
萧屹川脱了头盔,将头盔捧在手里,脸上的表情一沉再沉。
“先前发现东流酒庄的账目有问题,今天出来办事,路过就过去看看。”慕玉婵如是叙述了情况,好奇地打量萧屹川。
一身银光如镜的铠甲,被阳光照射出琉璃般的银芒,越发显得男人英姿勃发。
“将军怎么穿成这样?怎么出现在这里了?不是一早就去了军营吗?”
“安阳公主,若不是今日我来解围,这事你要如何收场?”
慕玉婵回道:“我已经让老张回去知会将军府了,将军府离这儿并不远,不出一刻,也会带着府里的护院们过来的,将军不必担心。”
萧屹川深吸一口气,今日他带着战场上立了大功的将士们回城受封赏,正碰上拼命往将军府方向驾车的老张,这才及时赶到了东流酒庄。
刚到酒庄这儿,就碰见一个不识好歹的大汉想要掀安阳公主的帷帽。
若他来得晚一些……
想到这儿,那帷帽一准儿不在慕玉婵头上了,一想到那个场面,萧屹川心脏猛跳了几下。
“你就没想过,若等老张他叫人过来,来不来得及,你那帷帽定会让那大汉给掀了。”
萧屹川还想再说什么,外边副将催促了句:“将军,好了吗?”
受封的时辰不等人,萧屹川敛着眉眼道:“等晚上回府,我们再详谈吧。”
萧屹川跳下马车,回头深深看了她一眼,与众将士走远了。
慕玉婵看得出萧将军不开心了,大概也猜得到原因。
今日的事情的确棘手,也有许多不确定的因素在里边,可是让她眼睁睁看着那个男子流血丧命,她做不到。
大汉掀她帷帽,她可以躲。就算躲不开,帷帽掉了就掉了,她的脸自然金贵,但她不觉着被人看去了两眼比人命还要重要。
但话说到底,萧将军这样,也是出于对她的关心。
这点儿道理,慕玉婵明白,所以萧屹川对她冷脸,她也没往心里去。
且听听他晚上说什么吧。
·
萧屹川再回府的时候,夜色已深。
想着先前萧将军说回府要与她详谈,慕玉婵一直没睡。
她靠在榻上看书,院子里传来脚步,很快就听见盔甲摩擦的声音,掀了一下眼皮,萧屹川已经进了屋,在脱盔甲。
随着盔甲除去,宽阔的肩膀、修长有力的手臂、大腿,以及肌理分明的腰身……坦率地展露在慕玉婵的眼前。
“还没睡?”萧屹川问。
慕玉婵放下书,坐起身子:“将军不是有话要同我讲。”
“……是。”
萧屹川走向东边的架子,从架子的最上端拿下来一只梨花木的盒子。
盒子分为三层,男人打开最上一层,拿出一个瓷瓶放在桌上,看起来像药。
“还是今日酒庄的事情。”萧屹川一边说,一边挽袖,袖子挽了三圈,赫然露出小臂上几寸长的新伤。
“你这胳膊怎么了?”慕玉婵觉着怪异,昨日还没有的。
“军营里来了一群新兵,想亲自试试伸手,有个小兵鞭子使不错,只是动作没有深浅,误伤了。”
萧屹川本来可以躲开,但是躲开鞭子就会伤了旁人,便干脆接下这一招。
他打开瓷瓶,往伤口倒药粉,因为自己动手的缘故,显得有些笨拙。
慕玉婵坐过去,又想起白日里萧屹川帮了她的忙,盯着那道鞭伤说:“行了,衣裳脱了,我帮将军上药吧。”
萧屹川今日见识到她给东流酒庄的受伤男子包扎伤口,便不客气,袖子一撸把手臂伸了过去。
慕玉婵帮他将将药粉撒好,又将伤布一层一层给缠在他的小臂上。
冰凉的小手一下一下触碰着他的小臂,几乎已经感觉不到方才还泛着痛的伤口,只剩下酥酥麻麻的奇妙感觉。
每当女子花瓣儿似的指甲无意间划过他的小臂,他的汗毛都快竖起来了。
萧屹川不自然地咳嗽了下:“你一个公主,是如何会这些的?”
在他的印象中,慕玉婵养尊处优,绝不会懂这些。而今日他看见过酒庄受伤男子的伤口,被她处理的很好。
“久病成医罢了,身子不好,时常受伤,看都看会了。别说包扎,常见的方子我都能开几个。”慕玉婵莞尔一笑,似乎身体上的不适并未给她带来太大的影响。偏偏这样,越发放大了她的那份病怜。
“是药三分毒,你喝那样多的药,不伤身子么?”
“萧将军身子硬朗,这话显得有些不食肉糜。那能怎么办?不喝药更难受。”她又变回那个高高在上的公主模样,收回手,然后自顾自地去一旁的铜盆里净手:“行了,包好了。”
伤布的结打得整整齐齐,并不比营帐里的军医差。
慕玉婵半靠回床榻上,拾起书卷,乌黑柔顺的长发垂落肩膀,她翻开一页,闲散地阅读,头不抬地问:“对了,今白日里将军想要说什么?”
被这样一提醒,白天大汉要掀开她帷帽的画面又闯进萧屹川的脑海。
他坐在慕玉婵的榻边,沉吟片刻道:“安阳公主,今日之事,你太草率了。”
正在翻页的手一顿,慕玉婵不满地抬头,对上那双乌黑的眼眸:“我草率?将军这话什么意思?”
“你出府只带了车夫和仙露两人,今日的事情,是我碰巧撞见,才没让那歹人掀了你的帷帽。若我去得晚一些,或是老张没碰上我,等将军府的护院到了,那便晚了。”
慕玉婵承认,今日的事情确实不在她的预期之内,但总体还是可控的。
“我心里有数的,那大汉谋大智弱,最多掀开我的帷帽,不敢对我如何。 ”
萧屹川追问:“你怎么这样肯定?”
“那大汉在酒庄没有对伙计下死手,定是怕事儿不敢的。而且我一说那伙计伤及性命,他便露出担忧,立刻叫我诊治。那大汉分明是来找茬的,不敢节外生枝。就算他掀了我的帷帽,也不敢对我图谋不轨,最多言语轻佻。”
她的漫不经心让萧屹川感到不安,男人狭长的眼眸流窜着淡淡的怒气:“言语轻佻也不行,凡事都有个万一,如果他真的冲动了呢。”
慕玉婵坐直了身子:“那我便亮出身份,我是和亲公主,又是将军夫人,他想做什么,也要琢磨琢磨,到时候老张早就带人过来了。”
萧屹川觉着说不过她,他每说一句,对方便有许多许多句在等着他。
只好又闷又气地道:“我不与你犟这些,今日你确实草率,以后出去,务必多带几个护院。”
“你这算什么话,怎么就犟了。”
就算知道萧屹川是关心他,慕玉婵也觉着委屈,她并不想与萧屹川争执什么。可她长这么大,连父皇都舍不得同她大声讲话。况且,今日她是因为谁家的事情陷入险境的。
如果她不管将军府的账目问题,就不会去东流酒庄。不去东流酒庄,就不会遇见那泼皮大汉。遇不上泼皮大汉,她便不会被萧将军这样大声讲话。
“真是不识好人心,若将军这样想,本公主也没有办法,若非我想着帮将军去查清账目,何苦遭这个罪,又何必看将军的脸色。”
慕玉婵扭过头,气恼地扯下床幔:“是啊,我不过一个和亲公主,寄人篱下,看脸色也是应当的。将军说得对,以后就按照将军说的办就是了。”
本来就在外受了委屈,回来还要被将军“训斥”,慕玉婵心里不好受。
这会儿越说越觉着冤枉:“再说了,我又不提前知道今天会遇见那些不讲理的大汉。我若是有未卜先知的法术,能不带人过去么?是我想遇见那些人的吗?难道我就想被人无端调戏吗?只是去最近的街市而已,我带上那么多护卫做什么,不奇怪么?我今天是有欠妥之处,可我不也没遇见这种事儿吗?”
萧屹川愣住了,没想到病公主一串儿话连珠炮似的打过来,简直让他措手不及。
他是这个意思吗?
他只是担心她再遇上类似的事情,担心他不在身边护不了她周全。
听着安阳公主这样阴阳怪气地发泄一通,他分明是生气的,但她又提到什么“寄人篱下”“看脸色”之类的词儿,心里又开始闷闷的别扭。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萧屹川还想再说什么,急匆匆撩开床幔:“安阳公主,我的意思是,你——”
话未落,红纱之中几声急促的咳嗽,慕玉婵的眼圈儿有些红了,萧屹川顿时如鲠在喉,一个道理都说不出口。
她红着眼睛:“你什么?”
“……你,喝点水么?”
“不敢劳将军大驾。”
慕玉婵冷哼一声,又把床幔放下。
萧屹川还想再撩开床幔,但手在空中顿了顿:“早些睡吧。”
熄了灯,躺回地平,萧屹川总觉着自己才是“寄人篱下”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