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七,西南战事大捷,滋扰边境外族死的死,降的降,大兴正式进入一个稳定的阶段。
大杀四方的虎翼军班师回朝,精锐之师浩浩荡荡从南城门进入都城。
此时,萧屹川还在兵营里训练士兵,守卫的兵卒急匆匆地进来递速报。
“将军,虎翼军加急的信件。”
萧屹川接过信件、展平,露出一个“早知如此”的表情。
申时一到,萧屹川便离开营帐,催马进城了。今日他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去了西街的长乐酒楼。
等到了长乐酒楼的时候,天还没黑。将青鬃马交由小厮,上了二楼,萧屹川迅速在嬉闹的人群中寻到了唐临安的身影。
唐临安正坐在临街的位置吃葡萄,远远看见萧屹川,朝他招了招手。
“萧大哥,这儿!”
萧屹川上前,没落座:“怎么约在这了?”
“别提这事儿,提起来就冤得慌,你猜这么着,我带领虎翼军,三个月平了西南的战事,回来气儿还没喘匀,我母亲就逼着我向丞相的嫡女提亲。”
唐临安不仅是长公主的儿子、虎翼军的将领,也是他一起长大的兄弟。长公主什么性子,萧屹川清楚。
唐临安露出个无奈的表情:“听说丞相的那个女儿胸无点墨、貌若无盐,我不想娶她,所以过来借酒消愁呗。”
萧屹川:……
“用虎翼军的加急信件约我过来吃酒叙旧,也就你能干出这事儿。”
兀自倒了杯酒,萧屹川直挺挺的坐下,是兵将习惯的坐姿。
他穿着青玄色的长衫,一头缎子似的黑发被红绸束起。仰头喝干杯中物,男人的喉结上下鼓动,他周身消寂寂的,肃穆又自持,反而引人兴趣。
立刻有姑娘想围上来搭讪,萧屹川冷冷看了人家一眼,姑娘怯了,没想到是位不解风情的爷,再没敢过来。
“你怎么还这样?”唐临安讪笑。
萧屹川道:“我与安阳公主已经成婚,免得被人捕风捉影。”
唐临安摸摸鼻子:“我倒是忘了你成婚的事儿,她怎么样?”
“什么她怎么样?”
“蜀国的安阳公主啊,听说是位美人。”
“别瞎打听。”萧屹川没回答,反问:“长公主的身体如何?”
“好着呢,还惦记你,说要你得空了与安阳公主去她那边小住几日。你什么时候有空?”
长公主待他如亲生,萧屹川不好拒绝:“过些时候皇上秋狝,等秋狝回来,我有三日的休沐,到时候过去。”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大多是这次西南平乱的事儿。二人都是顶好酒量的,不大一会,脚下已经有七八个酒坛子了。
唐临安率先认输,摊了摊手:“还是你行,我先去小解,等等回来咱们继续。”
时候尚早,萧屹川并不急着回去,西南的战报他也要一并整理给皇帝上奏,今日刚好可以听唐临安讲讲战场上情况。
萧屹川默默在这边独酌,远处的廊柱后,一双眼睛正紧紧盯着他的背影。
竟是萧屹川的姑母,萧淑德。
萧淑德的身边还站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相貌标致,一双狐狸眼灵动婉转,颇有几分姿色。正是萧淑德夫家的侄女,芍药。
“叔母,我、我真的过去吗?”芍药有些犹豫,勾|引人的勾当她可从未干过。
“当然,你不过去,难道我过去?”萧淑德苦口婆心道,“芍药,你爹娘托我给你寻个好人家,我想来想去都不如自己的侄子,你也不想想萧屹川是什么人,谁还能比他有前程?”
“可是,他已经娶亲了,和蜀国的安阳……”
不等说完,萧淑德打断她:“你忘了先前叔母说什么了?我亲耳听到的,那安阳公主是只不能下蛋的鸡,她天生身子弱,怀不上孩子,就算眼下她能得我侄儿的青眼,时间久了也会年老色衰,加上不能生育没有孩子,哪个男人还能把她放在眼里,定是要老死在后宅的。”
“芍药,今日碰巧在酒楼碰上屹川,是个不错的好机会。我是你的亲叔母,又怎么会害你?你也不想想,安阳公主不能生孩子,将来我侄儿肯定是要纳妾的,纳别人也是纳,何不把这个机会留给你,将来你我两家也算是亲上加亲。
“若是你嫁过来,怀了屹川的孩子,这辈子就稳了。那个蜀国公主就是个病秧子,等你入了府,凭借你的姿色,几天就能把人抢过来。”
“你爹的赌债,哪个寻常儿郎能还得起呢?就算还得起,你敢保证那赌场的人不会日后滋事?”
芍药觉着叔母的话没什么道理,做小妾她是不愿意的,只有最后一句才戳中了她的痛处……
她远远一望,萧将军俊美无匹,在这长乐酒楼里也洁身自好,分明与别的男人不一样。
若是她真的能与名震天下的萧大将军修得缘分,她父亲的赌债,便会有了着落,今后也不会再有人敢欺负她。
芍药咬咬牙:“好,叔母,我去。”
萧淑德两眼放光,径自递过去手中的托盘,一壶好酒奉于其上。
“你且去吧,只管使出浑身解数。不过说好,事成之后的聘礼,莫要忘记孝敬叔母。”
·
日头西斜,余晖散落在酒盅内,波光粼粼碎成一片。
萧屹川持起酒杯,不知怎的,杯中的波光让他想起慕玉婵的眼睛,家宴那日,她喝了果子酒,眸子里也是那样亮晶晶、水泅泅的。
萧屹川的拇指摩挲过杯沿,抬手将杯中酒饮尽。
正独自喝着酒,一阵盈香扑鼻,身边款款坐下一个女子。女子手中托着酒壶,眼波流转。
萧屹川眉峰皱起,唐临安红颜知己颇多,他第一反应,对方是来找唐临安的。
他拉开距离,不曾想这女子反而往前凑了凑,聘婷道:“萧将军,您不记得我了?”
忽被提及了姓氏,萧屹川警惕起来,一双眼睛冷得不能再冷。
芍药被这眼神吓到,也不敢再贸然靠近了:“我幼时见过将军一面的,我叔母正是您的姑母,将军可还有什么印象?”
“你都说是幼时了,我怎还会记得。”不经思索的起身,萧屹川要挪位置,他将酒杯置于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哒”声,再多一句话都不言语。
芍药淡笑:“不记得了也无妨,既然碰见,将军同芍药喝一杯再走吧。”
说话的同时,她提起酒壶,身子一歪,一个“不小心”杯中物尽数洒在萧屹川的大氅上。
芍药立刻拿起帕子,对着大氅擦拭,眼眶微红地道:“将军恕罪,芍药不小心弄湿了将军的大氅,不若将军将大氅留下,改日我洗干净了,双手奉还给将军?”
芍药知道,她的手段并不高明。不过男人,也多会借坡下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此留下个日后关照的契机。
只是她想不通,面前的男人滴水不进,毫不留情地把大氅从她手中抽回去了。
萧屹川:“不必。”
芍药并没有多倾心于萧屹川,可她自诩姿容了得,往常勾勾手指也有大把的郎君追随,今日被人这样下了面子,耳根子都臊红了。
这时,唐临安回来了,就看见眼前一幕。
“这位是?”唐临安问。
方才还清醒的萧屹川抬手抵住了额头,摇摇晃晃地扑倒在他的身上。
唐临安被突如其来的重量压得闷哼一声,奇道:“你怎么了?”
“喝多了,头晕得厉害,叫我夫人过来接我。”
“何必叫你夫人,我……”
话音未落,萧屹川飞过来一记眼刀。唐临安是情场上花叶不沾身的浪子,这下什么都明白了。
吩咐一同过来的铁牛:“铁牛,还发什么愣,你家将军醉了。”
发愣的铁牛回过神,一溜烟儿冲的出酒楼回府搬救兵。
闲来无事,慕玉婵早早就沐浴更衣了。
这会儿正在靠在玫瑰椅上看书,就见铁牛火急火燎地跑回府,说什么将军醉了,要夫人过去接他的话。
慕玉婵不想亲自去,打算打发了铁牛,派辆马车过去接人,刚吩咐下去,忽而意识到了什么。
素闻萧将军酒量好,轻易不会醉,眼下指明要她去接,想必是另有原因。
想到上次萧屹川在家宴上为她解围,慕玉婵打算卖他个人情。
“等等,我去,备车吧。”
长乐酒楼距将军府不到半刻钟的路程,踏着夜色,马车很快停在了长乐酒楼的门口。
夜已微凉,她才沐浴不久,头发还未干透,仙露抬手将雪白大氅后的帽兜给自家公主带上,仔细公主受凉。
“夫人,您小心些。”
铁牛搬来马凳,慕玉婵裹了裹身上的白氅,伸出一只脚,轻轻踩过去:“将军在二楼?”
“是,”铁牛汗颜道,“我们将军的酒量挺好的,平日里喝的是今日的两三倍都不成问题,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莫名其妙就醉了。”
“先上楼吧。”
慕玉婵一边问话一边往楼上去,长乐酒楼正是喧嚣的时候。食客们聚在一起谈天说地,好不热闹。
直到慕玉婵甫一上来,酒楼里闲聊的声音似乎都变小了,食客们无不悄悄往慕玉婵这儿瞥。
一轮华月,自云中升起。
慕玉婵未施粉黛,却依旧夺目。宛如精美瓷器一般包裹在雪白的大氅中,一点瑕疵也无。
许是上楼累了,她素手轻轻抚着胸口,这份病弱,倒更有几分别致的味道,柔弱又不可轻视的矜贵。
慕玉婵早就习惯别人这样的眼光,她坦然自若地在人群中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微风撩起他的长发,灯火阑珊处,萧屹川醉醺醺地靠二楼的围栏上,目色沉沉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