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在无望林的大门打开后,水镜上已经没有任何画面了。
宋听岩如影子般来到季临渊身后两步的位置,身形微弯,恭恭敬敬的开口。
“临渊大人,你不能杀了他。”
季临渊把剑从薛降尘颈前挪开,云淡风轻道:“说清楚。”
宋听岩上前一步:“魔君身边的侍从传话过来,让我转告大人,骸骨城毁了就毁了,但要留着降尘大人的性命。”
季临渊默然收剑回鞘,敛眉斜睨他一眼。
“若我方才没有及时停剑,这些话你打算何时才说。”
宋听岩的脸上没有表情,笃定道:“现在。”
季临渊:“……”
还没等季临渊再发话,宋听岩已悄无声息退下,在黑暗中默默注视着他。
“你会在意黎苏桃的生死,是因为魔君的任务吗。”薛降尘很快补了缺位,起身同季临渊并肩而立,“不,不仅是如此。”
望着季临渊冷峻的眉眼,薛降尘顿了顿,唇边勾勒出一个凉薄的笑容。
“还因为她是从你手里唯一逃掉的猎物。”
季临渊闻声面色一沉,身上寒冷的气息更重了一分,如那凶戾的暴风雪。
薛降尘不打算就此停止,反而因季临渊的不悦而变本加厉起来。
“敢和我赌一局吗。”他问。
季临渊回看他一眼:“赌什么。”
“你和我一起进入无望林,我给黎苏桃设下障碍,制造困难,而你来保护她,若她能毫发无损到达圣物的所在地,就算我输。”薛降尘面露微笑,眼里的笑同样危险。
薛降尘语气乖张,仿佛他不会输一样。
“若你赢了,我就给黎苏桃机会带走圣物,你们可以在骸骨城来去自如,阮云筝我也会帮你处理掉。”
季临渊不在乎输赢,颇有兴致和薛降尘赌上一回。
“若是你赢了,你想要什么。”他寒声问道。
薛降尘脸上挂住满意的笑,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再给我一次杀你的机会。”
季临渊眸中毫无波澜,慢悠悠道:“好。”
“圣物我可以给你们,不过前提是要让黎苏桃自己去拿,这是唯一的规则。”薛降尘像是生怕他反悔一般,连忙嘱咐道:“记住了,季临渊。”
说完这句话后,薛降尘不等季临渊的回答,抢先他一步离开。
见状,季临渊没什么反应,倒是宋听岩着急的问他:“临渊大人,你不去追降尘大人吗。”
他凝神看往河边的方向,只是淡淡道:“你可以回去了。”
“是。”得到了想要的命令,宋听岩没再停留,转过身径直走开。
与此同时。
“季临渊不来的话,我就得亲自去找他,这样很麻烦。”黎苏桃站在最中间的位置,被其他人包围着,“而且他知道我在无望林,我不知道他在何处,找起来也没有头绪,综上所述,还是他主动来寻我更好一点。”
阮云筝点头道:“的确如此。”
“很好,我们现在就进去。”黎苏桃没再多留片刻,第一个走进无望林。
其他五个人紧跟在她身后,不敢隔开太远的距离。
刚走进去,六个人就被一股力依次撞击到高空之中,无论她们如何想要挣脱,都始终漂浮在空中。
如浮云,身不由己。
等过了一会儿,她们又猝不及防的从空中狠狠坠落。
黎苏桃和阮云筝紧急施法,分别安稳落到地面和树干上。
其他两个人的降落方式不太对,一瞬就陷入到了危险当中。
黑衣女子摔落在悬崖上的时候,被荆棘缠绕,无力脱身。
紫衣女子沉落进冰冷的河水之中,身体被水草一圈圈环住,把她拉拽向更深的地方去。
“老大,救我——”黑衣女子的刀掉到了一边,几乎是失去了自救的能力。
黎苏桃立即跑向悬崖边,利剑斩向黑衣女子。
阮云筝则是毫不犹豫地跳进河里,向着紫衣女子游去。
还没等黎苏桃靠近荆棘,她手中的剑就被一道屏障弹开。
她再次挥剑,又被弹开。
看到她失败了两次,黑衣女子明显慌了起来。
“老大呢?老大在哪里。”
“你的老大在救另一个人。”黎苏桃定了定神,试图让对方冷静下来:“你先不要动。”
看来用寻常方式是斩不断这荆棘的,需要运用一个适配的剑法才行。
黎苏桃话音才落,黑衣女子的双腿反而动了起来,且动作频率越来越快。
“我刀呢?我要拿到我的刀,对……老大不救我,我也是可以自救的。”
她一动,荆棘反而绕得更紧了。
黎苏桃:“?”
就这么自救恐怕是不行。
先用法术让对方动弹不得会更好一点吗。
黎苏桃闭眸掐了个诀,设法让黑衣女子维持原来侧躺的姿势不动。
“你的老大没有不救你,她很快就会过来了。”
“我的刀。”黑衣女子执拗道。
黎苏桃回头一看,把掉落在不远处的长刀捡了回来,放在黑衣女子面前。
“刀在这里,你可放心了?”
黑衣女子想要摇头,但她做不到。
黎苏桃花费了些时间,剑法用了一套又一套,才终于从荆棘中救出了黑衣女子。
她解了黑衣女子身上的术法,扶对方站起身。
“可有受伤?”她转眸看向别处。
“没有。”黑衣女子摇了摇头,“多谢你救我。”
真奇怪啊。
那些荆棘在黑衣女子身上缠绕了一圈又一圈,却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一个伤口。
几乎是同一时间,紫衣女子也被阮云筝救了上来。
四个人再度聚到了一起,再次出发。
没过多久,黑衣女子又像是无事发生一样,感慨道:“我从没见过这么美丽的花。”
她这句话语气轻松又雀跃,宛如已经忘记了此地是多么危险的地方。
紫衣女子呛了不少水,脸色更加不好了。
“明明就和寻常的花一模一样。”
黑衣女子接着往下说:“这河水也与众不同。”
紫衣女子护着喉咙,脸色苍白,轻咳了两声,声音都有些哑。
“看样子是有毒的水。”
“无妨,若是我和你中了毒,老大会为我们解毒的。”
“你能不能不要总想着给老大添麻烦。”
听到两人之间的对话,黎苏桃若有所思地转头去看阮云筝:“你还会解毒。”
阮云筝回避开她的目光:“学过一点。”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黎苏桃已经对她起了疑心。
要想办法消除她的疑心才行。
一瞬间,可怖的森林中大雾四起,绿色的闪电朝着四人肆意攻击,而她们脚下的土地也自行移动起来。
她们甚至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就走散了。
“黎苏桃?”阮云筝下意识呼唤这个名字。
回应她的却不是这个人。
“朋友游戏玩得开心吗。”薛降尘的声音穿过迷雾,似是海上的灯塔,准确无误的为她指引方向。
阮云筝蓦地警惕起来,换成一副防备的姿态。
薛降尘站在她身后,气息呼撒在她颈间,懒洋洋的说道:“你说,如果我到黎苏桃的面前揭穿你的身份,她会怎么做。”
阮云筝不用想也知道,两人现在的姿势一定暧昧极了。
薛降尘有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时不时就会站在人身后俯身说话,她懒得同他计较。
阮云筝想过要动手推开他,但最终是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她怎么做?”她耐着性子同他对话,没好气的反问他,“你没想过事情败露后,我会怎么做。”
“对我,你想做什么都可以。”薛降尘无所谓的笑了下,声音压得很低,“说来可笑,魔君让你监视季临渊,你却在神女的妹妹身旁打转。”
他没再往下说。
“你想要得到什么,解药?”她转过身,从怀中拿出解药塞到他手里,“我给你就是。”
“我要的何止是解药,阮云筝。”他蓦地手指一握,也将她的手攥在自己手里,“我给了你一条生路,你反倒自己送上门来。”
“你想要我?”阮云筝瞥他一眼,指尖攀上他受伤的肩头,盈盈一笑,同他温声细语道:“好啊,你告诉我如何才能取得圣物,我跟你走。”
对上她眸中的笑意,薛降尘怔了怔,而后勾起唇角。
“我忽然觉得,你的眼睛也很好看,作为收藏——”
他的话没能说完。
忽然间,他的肩上骤然一痛,他被阮云筝硬生生推到地上,喉咙被她用剑鞘抵住。
“我看你是被季临渊打得神志不清了,你几时给过我生路了?废话少说,小心我直接在这里送你上路。”阮云筝一改方才的温柔娇气模样,手掌很重的压上他的肩膀,“休要再耍什么花样,赶紧把圣物交给黎苏桃,让她离开。”
“你对黎苏桃倒是真心,倘若她知道你是魔族将领,怕是都不愿再看你一眼。”薛降尘疼得倒吸了口冷气,敛了敛眉,依旧对她笑,“你才要小心,切勿为了你所谓的好朋友,而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
阮云筝的脸色冷漠到近乎麻木。
“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不用你提醒。”
薛降尘语气稍沉,慢条斯理对她道:“无论你怎么想,你终究和我是同一阵营,而非她。”
阮云筝神色淡然。
“你对魔君起了异心,就不再和我是同一阵营。”
“我对魔君起了异心?”薛降尘唇角噙着笑,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若是我说,我做的一切都是魔君授意的,你信不信我。”
阮云筝面色沉静,根本不受他言语蛊惑:“包括杀我这件事?”
这根本说不通。
“不,杀你是我一人的想法。”他目光冷然,定定地望着她,“因为你,我险些走错了路。”
她冷声打趣道:“那你应该离我远些,省得再走错了路。”
他眉梢轻挑,嘴角跟着弯了下,同她对视。
“像你这样棘手的难题,与其避开,我更倾向于迎难而上,多加练习。”
她一本正经问他:“练习什么。”
他的目光垂在她身上,眼神直白。
“别让你死在我手上。”
“真是可笑至极。”阮云筝被他惹怒,语速都变快了一些,“薛降尘,你有没有想过是我放了你一条生路,你才活到了现在,不然你要在我下毒的时候就死了。”
“我也一直很好奇这件事。”他面上带着笑,神情玩味,“你那时为何不直接杀我,阮云筝。”
阮云筝沉默了一阵。
因为她没有养成顺手杀人的习惯,行了吗。
阮云筝不情不愿回他一句。
“我还得帮你答疑解惑吗。”
他没所谓的转开眼睛,心态可比她好上许多。
“你不说也没有关系,我自会解开谜题。”
话题被他扯远了许久,阮云筝稍微冷静下来,又继续追问他。
“圣物在何处。”
“别太心急了,阮月笙。”不过片刻,他又开始叫错她的名字了,“得到圣物对你来说未必是好事,黎苏桃亦然。”
不过眨眼间,薛降尘消失不见,可她仍在雾中。
在和其他人走散之后,黎苏桃决定待在原地,生怕走错一步,离那三个人越来越远。
因为起雾的关系,她的视野变得模糊起来,对声音更加反而敏感。
开始晕血之后,她早就习惯了看不见的世界。
这雾对她其实没有什么影响。
下一瞬,她的身后传来了一道窸窸窣窣的声音,很低,也很慢,就像是想要悄无声息靠近她,又不确定是否要走向她。
对方身上带着血的味道。
“月笙?”她尝试着朝身后问了一句。
没人应声。
但那道血腥味离她更近了。
黎苏桃抬手用布条蒙眼,只靠耳朵辨别声音。
她确定有人走过来了。
黎苏桃伸出手探了一下,不出意外抓了一空。
对方没有敌意,亦没有要同她亲近的意思。
她向前,那人就后退。
她转身,那人就再追上来。
她停下,那人亦不再迈出半步。
好奇怪。
那人离她忽远忽近,保持着一段微妙又触不可及的距离。
若来的人是月笙,应该会主动叫她才对,而不是安静待在她身旁。
思忖片刻,她念出了另一个名字。
“季临渊。”
她的声音很轻,像在试探,语气偏又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