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十月九日,天气晴朗,心情阴霾。

高耸入云的办公楼里,打工人各个面带菜色、目光呆滞地坐在工位前,仍没从假期骤然结束的痛苦中回过神来。

“滴~”,九点五十九分,作为打工人之一的苏幕遮刷开办公楼的大门,不急不缓地来到工位。她放下背包、取出电脑,拿起杯子去茶水间接水,回来途中,与手捧咖啡、双眼通红的内容组彦祖过道相逢。

“曾经有一个真挚的客户躺在我的面前,我没有珍惜,直到他走了,我也没有珍惜,世间最爽的事莫过于此。”

彦祖对着苏幕遮深情地说完这段台词后哈哈大笑,然后端着咖啡从旁飘过。

亲切的招呼后,苏幕遮捧着水回到贴着“安度余生”铭牌的座位,准备打开电脑浏览下邮件和资讯,与大家一起度过这段阵痛期,但刚按下开机键,桌上手机蓦地一震,一个名为“营销创意小分队”的群突然弹出一条消息:“Steven和人打起来了。”

此消息一出,方才双眼失焦、行动迟缓如树懒的打工人们,瞬间精神抖擞神魂归位,他们上面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下边键盘不辍运指如飞,堪称当代六指琴魔。

“和谁?”

“在哪里?”

“为什么打起来?”

“结束了吗,谁打赢了?”

“怎么打,扭打?还是拳击式扑打?”

……

原本安静如鸡的群里,消息顿时如雨后春笋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

苏幕遮被满屏的消息晃得眼疼,暂时把目光从手机上移开,打算喝口水缓一缓,但水还没到嘴边,就被同桌阿吹一把拉起,“走,我们去瞧瞧。”

苏幕遮低头一看,“楼道厕所边,速来”的消息正从手机屏幕上飘过。

当苏幕遮和阿吹赶到的时候,打架的双方已经被劝住了,或者说是被架住了。

只见楼道内围观人群乌泱泱一片,但中间分出了一条清晰的楚河汉界,两位当事人各站一边,身后各缀着四五个同事,同事一边劝说一边拔河般紧紧抱住他们的腰和胳膊,生怕两人再一次发生肢体搏斗。

“陈志新,你发什么疯!”说话的人是一组销售主管Steven,他脸颊一侧略有红肿,像是承受过一击重拳。

“我为什么发疯,你干的龌龊事你自己不知道吗?”陈志新吼道,他是Steven组下的一名销售,平时为人低调,待人和善,加上毫无攻击力的憨厚长相,没人能想到他会在国庆结束的第一天,在厕所旁伏击上司并且重拳出击。

“我要的是业绩,不是抱怨。”Steven比陈志新矮了一个头,在打架上落了下风,企图用上司的威严来震慑住对方并且挽回颜面。

但这句话显然刺激到了陈志新,他额角青筋暴起,一个猛起向前扑去,喊道:“我为什么没业绩,你难道不是最清楚的吗!”

由于陈志新本就身形高大,又被怒气所激,此时力气大得有点不可思议,身后四五个劝架的同事也被他拖着向前移动了几步,几乎要被他挣脱,眼看着事态要往不可控制的情况发展时,苏幕遮看到HR带着保安大哥出现了。

身形高大的保安大哥挤进人群,像一堵坚实的墙挡在陈志新的周围,虽没有采取什么强制性措施,但无形之中给人一种不能轻举妄动的压迫力。HR小姐姐身形小巧,一张端庄的鹅蛋脸充满了亲和力,她来到陈志新身边,眼神温柔,语气关切,全身的肢体语言无不充满了对他的关怀和理解,三言两语之下成功说服其去办公室解决问题。

一场一触即发的办公室大战瞬间被一套怀柔政策消弭于无形。

阵地转移到HR办公室,围观和拉架的人群也逐渐散去,回到工位一边干活一边打开通讯工具探查小道消息。苏幕遮和阿吹在人群中对视一眼,而后一齐向厕所走去。

来都来了,怎么都得先上个厕所再回去。

如果说,学生时代的女性友谊是从一起上厕所开始的,那长大了之后,这个优秀的“传统艺能”仍将持续。

俗话说,一起上厕所的女孩子,关系总不会太差。

当苏幕遮擦完手从厕所出来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取出手机划开屏幕,看到客户发来了国庆前的方案反馈。身为这个方案的策划,苏幕遮当下注意力全在手机上,以至于没有注意到周围状况,直到阿吹轻轻拽了一下她的衣角,才回过神来:“怎么?”

阿吹附耳轻声道:“看前面,有陌生帅哥。”

苏幕遮抬头,一个十分优越的背影撞入她的眼眸。

一米八以上的身高,纤长而舒展的骨骼,一件简单而合身的白衬衫覆于其上,更显其挺拔的轮廓。

她的脑中无端浮起一尾白羽仙鹤。

但她无缘得见这尾鹤的真容,他往右一拐,无声而迅疾的消失在她的视线尽头。

“那边是产品部。”阿吹看着帅哥消失的方向,笑眯眯道,“我去打听打听。”

苏幕遮很想帮她一起调查这只“鹤”的身份,但此时实在是无暇分身,因为她的厨电客户正在群里发疯。

“目前这个方案不够大不够隆重。”

“希望能在短视频、问答和推荐三个平台进行联合宣发。”

“再配合地铁推广,最好能请一位当红明星来制作tvc进行投放。”

苏幕遮额角无声地滑下三滴汗,想这客户的脑袋里可能是一首天花乱坠到离谱至极的滑稽狂想曲。

她立刻私戳了自己这边负责该项目的销售,“CC,群里的消息看到了么,现在是什么情况,之前下的brief里没有这些需求,而且目前预算不可能完成三平台+地铁+明星TVC这样的大制作,要做的话,预算至少要再加一个零~”

CC很快发来了消息:“我刚问了对方的市场小张,她说他们公司早上紧急召开了一个大会,各层级领导忽然对这个项目十分重视,并且各自有了新想法,他们主管想要三平台联动进行全方位渗透,总监的想法是加个地铁推广,线上线下联动宣发双管齐下,总经理希望能有当红明星站台背书,打造品牌效力……”

苏幕遮:“他们董事长没想法吗(捂嘴笑)?”

CC:“那没,哈哈,董事长暂时管不到这个小项目(哭笑不得的表情)。”

刚看完这句话,苏幕遮就发现客户群里忽然多了三个人,估摸应该是甲方的经理、总监、总经理进群了。

汇报层级太多,每个领导都有自己的想法,沟通的甲方底层就变成了夹心饼干加传话筒。

苏幕遮搞清楚了状况,再次私发消息给CC:“咱们去会议室商量下,看看怎么教育一下咱们的甲方爸爸,最好能再撬点预算(开心的表情)。”

于是两人进了会议室,商量出了一套措辞,从他们的品牌调性与各个平台的适配度,此次宣传目标和受众群体的行为方式,线上线下的常规转化率进行了详细的分析,并且附上了当前一线明星的市场预估报价,和甲方进行了一次温和而深切的沟通。

用比较直白的话说,就是有些可不做(做了效果不大),有些的确可做(但是得加预算)。

消息发过去之后群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最后对方的市场小张跳出来说:“我们内部再开个会商量商量。”

暂时应付了客户,苏幕遮回到工位打算准备一下明天游戏公司的宣讲,刚坐稳,阿吹便笑嘻嘻地靠了过来,把手机推到她的面前,道:“问到了,是产品部新来的总监。”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公司内部人员的职位页面,苏幕遮的目光落到了页面中间的照片和名字上。

李煜端。

这个名字一下子将她拉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清晨,她站在校园的宣传栏前,栏里那张得了全国一等奖的画作下面也写着这三个字:李煜端。

那时她高二,他高三,他是学校的风云人物,是各级女生暗地里议论的对象,她好几次被同桌拉着跑到他的教室旁,就为了故意从窗边走过偷看他一眼。但那时她对他也只是一个比较模糊而笼统的印象,大概就是长相清俊,品学兼优,画得一手好画。

直到有一天,她在回校的公共汽车上遇到了他。

那是一个午后,阳光斜射进车内,刚好落到他的身上,他穿着学校的白衬衫,在阳光中熠熠生辉。

那是一班非常拥挤的车,人人被挤得像夹心饼干,他站在过道,身边有一个坐着轮椅的小姑娘,他双手抓着栏杆和椅背,手背因为用力而暴起青筋,可那年少的脸上却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他就这样一路上不动声色地用身体,为这个坐着轮椅的陌生小姑娘圈出一寸安全的地方。

苏幕遮隔着人群看着这一幕。

明明维护的不是她,却一下子击中了她的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