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众人,除去酩酊大醉的大汉之外,其他人俱都面色一变。
「不存在的车站」,这则怪谈在年轻人……尤其青春正茂、好奇心最重的学生之间极为流行。
此刻乍见这张诡异漆黑的路线图,再一看车外四起的大雾,众人目光微闪,表情不一,纷纷陷入沉默。
由希看见女学生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胡乱摁了两下,没过一会,她原本就阴郁的面色霎时变得更加难看了。
她紧紧捏着手机,骨节泛白。
想也知道,女学生大约是想联系家人朋友,可惜结果却不太顺利。
由希默默收回视线。
她懊恼地、笨拙地,轻轻拍了下自己的嘴巴。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她方才在医院里还想着自己的倒霉体质,没成想这会真就撞鬼了。
包里的猫好像察觉到她的不安,悄悄探出半只白手套,用软噗噗的粉嫩肉球按了按她的手背,然后细声细气、娇憨憨地“喵”了一声。
她反应过来,轻轻捏了捏大白的山竹爪。
车上,只有那醉汉还没搞清楚情况。
他盯着路线图看了半天,醉意熏陶的脑子并不清醒,只当是这车子太旧,连线路图都破破烂烂。
这会动了怒,又见司机始终不回应,当下便血气上涌,捋起袖子就冲向了驾驶席。
这下,车上的其他人也一块站了起来。
毕竟是否撞鬼尚还不能确定,可要是被一个醉汉抢过方向盘、又或是司机挣扎之间手上稍微打滑哪怕那么一下,巴士很可能就会发生严重的事故。
那醉汉体型大,要比力气,两个女生显然是比不过的。最终是体育教师追到前方,拉住了醉汉。
体育教师低声劝道:“别急嘛,有什么事不能坐下来说?先冷静冷静,我和你一块去问司——”
正说话间,巴士忽然一个剧烈颠簸。
由希急忙一手揽住大白,一手抓住前面的靠椅。
饶是如此,她还是被颠了个七荤八素。
颠簸过去,巴士也急刹停下了。
哗地一声,伴随着引擎熄灭的声音,车门徐徐打开。
门外,是一个老旧破败的车站。似乎很久没人来过了,路边荒草丛生,指路牌掉了漆,看不清具体的站名,只能单单瞧见一个「駅」字。
“……”
枯寂般的静默中,醉汉忽然甩开体育教师的手,骂骂咧咧:“他妈的,这什么垃圾地方。”
注意到由希望来的目光,大汉一瞪眼,语气很差:“看什么看!”
“……”
由希敛起眸光。
她没说话,倒是大白,拿爪子勾住拉链往下那么一拉,整只猫忽地从背包里钻了出来。
它站在由希大腿上,微微弓起身体,猫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很冷。柔软细长的毛发覆盖着矫健有力的身躯,这副侵略性极强的模样,叫人想起雪原上蛰伏的雪豹。
醉汉对上这样的蓝眼睛,没由来地打了个激灵。
他也说不上来为何,只是觉得,这猫的眼睛蓝得诡异,太透太亮。
他从没见过一只猫有这样的眼睛,也从没见过一只猫有这般高高在上、如无心神明俯瞰人世的眼神。
可说到底,也不过是一只猫而已。
醉汉倏然回神,既为自己方才的慌神感到不可思议,又为自己被一只猫吓到而觉得恼怒。
眼看他涨红着脸就要冲上来,沉默许久的由希摸了摸大白的脑袋,忽地灿烂一笑:
“没什么,我也不是故意的,就觉得大哥你说得挺对。”
“这地方吧,又破又烂,还没什么人。也不知道司机打的什么鬼主意,特地把我们送到这。”
她长相生得温婉,因为天冷,出门时选了一件有着毛绒滚边的驼色大衣,头上戴着同样毛绒绒的贝雷帽,鬓侧拿百合花银饰固定,整个人就像一个无害的布偶娃娃。
醉汉一边打量着她,一边听完她的话。见她脸上笑容恰到好处,言语间也不似作伪,注意力不自觉便被她所引导,从而转移到了司机身上。
他终于记起重点,调转脚步,重新冲去了司机那。
隔着一扇钢化玻璃隔板,车上其余人都聚在了驾驶席。醉汉首当其冲,由希冷冷看着他的背影,略微思忖,也想跟过去看看,却被大白抬爪拦住。
“喵呜。”
它从她怀中跳下,软乎乎的身躯挡住了她的去路。
由希微怔。
大白看起来并不想让她过去。
为什么?
正讶异间,她听到驾驶席处骤然爆发出惊慌失措的尖叫。
由希抬头,发现师生正纷纷后退,而那醉汉的手不知何时已经从另一侧探入了挡板间隙之内。
然而这会,他正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整只手臂抖如筛糠,目眦欲裂地想要往回收。
红线。
由希眼中倒映出鲜艳红线。
那丝丝缕缕的红线恍若索命的镰刀,自司机身上延展而出,嵌进醉汉的手臂逐渐绞紧,勒出道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鲜血满溢。
“帮我、帮我……求你们了!帮帮我!”
醉汉显然疼极了,语无伦次、涕泗横流,丝毫不见方才盛气凌人的模样,祈愿般瞧着他们,眸光恳切。
红线蔓延得很快。
顷刻间,不止醉汉身上,隔板、方向盘、车用地板,红线无声无息喷涌而出,很快就淹没了醉汉整个人。
从脚底到头顶、耳朵与鼻孔,鲜血与红线交融。
醉汉怒睁着眼,没了声息。
这车也不能呆了。
由希冷眼看着,很快下了判断。大白拿尾巴扫了扫她的裤脚,引得她注意后,率先领着她下了车。
由希叫上了女学生。
女学生本有些犹豫,见她这么干脆,又看看醉汉那副触目惊心的惨样,最后一咬牙,也跟着下了车。
体育教师紧随其后。
由希抱着猫,三人往远离巴士的方向跑着。
体育教师余惊未消,他喘着气,脸色极度难看,像是想起什么恐怖的事情,声音颤抖:
“那司机……那司机压根就不是活人!我们刚刚去看了,他分明就是具……就是具尸体!”
他们上了尸体开的车,一路竟无人察觉异样。
光是这个认知,就足以叫他浸出满身冷汗。
他对面的银发女人眨眨眼,面色同样沉重:“是啊,没想到我们坐的居然是正宗的滴滴灵车。”
“……”
体育教师一时分不清她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他噎了噎,又说,“还有那个醉汉,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突然就浑身飙血地倒下去了。”
嗯?
由希敏锐地发现他言语中不对劲的地方,想了想,顺着体育教师的话往下:
“是啊。明明空无一物,就像是被空气割伤了一样。”
体育教师没有反驳。
他脸色苍白地点头。
所以,他们看不见红线。
大约只有自己……
不,大白应该也看得见。
而且,应该看得比她还要清楚。
不然,方才车上它也不会特意拦她。
思及此,由希低头,看见正懒洋洋窝在自己怀里的大白。
它举着猫爪,舔了舔毛,又仔仔细细给自己洗脸,看似漫不经心,一双猫耳朵却支棱得不能再支棱,显然是在听两人的谈话。
没想到它还是一只超能力小猫。
眼看变成一摊猫饼的大白快滑了下去,由希重新把它往上掂了一下。大白眨巴眨巴眼,借势调整到更舒适的姿势,舒舒服服地窝了进去。
由希看到它肚皮上的缝合伤,忍不住摸摸它的背:
“我会保护你的,大白。”
这是她的猫。
小猫保护她,她也要保护小猫。
“咪?”
大白不舔毛了,昂起小脑袋看她。
因为顾及它的伤,生怕跑动间引发撕裂,又没法在这个鬼地方医治,由希选择抱着猫咪跑。
可大白实在太重了,身形又大,她跑得很吃力,断断续续落在师生背后,额头浸出了汗,鬓发凌乱黏在脸侧,看向怀中猫咪的眼神却十分柔软。
从来无需人保护的最强小猫咪,人性化地摸了摸下巴。
它圆圆的猫眼里流露出一丝新奇,尾巴尖垂在半空,轻悠悠地晃了晃,然后眯起眼睛,软软“咪”了声后,浑身力气像被突然抽走了,很娇弱无力地在她怀里融化成了一团糯米年糕。
这团糯米年糕欢快且享受地打了个滚,把爪子搭在头顶,再把小脑袋埋进自己丰盈柔软的围脖毛中,接着,整只猫愈发往她怀里钻。
一边拱来拱去,一边很娇柔做作地不停嘤嘤嘤。
由希的表情渐渐由甜蜜转为痛苦。
大白好像对自己的分量没点AC数。
它这一乱动,她就感觉承担着猫咪重量的两只胳膊都快断掉了。
这会离巴士已经有好一段距离,她实在撑不住,步伐慢慢停了,也顾不得干不干净,气喘吁吁地就地一坐,盯着大白,面色愁苦。
“大白,你肉太肥太多了,我抱不住。”她喃喃,烦恼得情真意切。
大白矫情的嘤嘤声骤停。
小猫咪缓缓抬头,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从由希怀中弹射落地,绕着她走来又走去,声音高昂、情绪激动地开始“喵喵喵喵”。
由希的突然离队引得前面二人的注意。
女学生迟疑地停了步伐,小声询问:“你没事吧?”
由希奋力汲取着空气,感受着胸口擂鼓般跳动的心脏,无力摆手。
体育教师离得不远不近,他警惕地往巴士的方向看了一眼,问:
“喂,你们觉得,这鬼地方像不像那个「不存在的车站」?”
场面沉默了一会。
女学生开口了:“是、是咒灵吧。”
她走到由希背后,面色惨白,怯怯道,“不是说,咒灵会从诅咒与负面情绪中诞生吗?”
“这个怪谈这么出名……而、而且,也符合普通人看不见的特征。”
细细回忆着政府给出的描述,女学生不敢看其他人的眼睛,盯着地面如是说道。
这个猜测是最靠谱的了。
倒霉蛋由希叹了口气。
这段时间以来,她偶尔会看见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时间很短,有时候只是一晃眼的功夫就立即恢复了正常,所以她压根没往咒灵的方向去想,只当自己是精神压力过大产生的幻觉。
她还想着,等这段时间忙完了就请个长假放松放松呢。
所以那什么……咒术师?原来还能后天突然变异的?
“如果真是如此,那我们大概是被卷入咒灵事件里了。”由希边想边说。
一番简短的讨论之后,三人勉强接受了被咒灵缠上的推测。
与怪谈中不一样的是,贴主当时虽然信号微弱,却依然能够上网发帖,可他们不行。
三人分别把手机拿出来一对,发现信号均显示在圈外,这下连上网求援都做不到了。
情况好像陷入了死局。
女学生看着快哭出来了,体育教师的脸色也很不好看。
车站因为凭空死人的缘故,暂时不能回。体育教师望着被皑皑白雾遮掩的远方,透过那些轻柔雾气,勉强可以看见一些建筑的轮廓。
体育教师扭回头,看向由希。
三人中,只有这个将自己裹成冬眠小熊的女人最为陌生,是在车上才短暂有过一面之缘的人。
他看见由希坐在地上,手追着猫的脑袋,正好言好语地在哄生气的猫,好似全然不受环境影响。
“大白,你是生气了吗?”
“喵!”
“好吧好吧,小猫咪的心思真难猜……你不胖,我胖,我才是最重的那个。”
“喵!”
现在,体育教师可以下定论了。
这个女人脑子有问题,缺了根筋。
拎不清重点,迟钝散漫。
若不是人数实在太少,他并不想让她入队。
只能凑合着用了。
体育教师皱了下眉,强压着心中不耐,朗声提议说光耗在这儿也没什么用,不如去建筑物里看看有没有什么物资。
没有吃的喝的,就算咒灵没找到他们,也一样是等死。努力活着,说不定还能等来救援希望。
由希与女学生并没有反对。
于是事情就此定下。
休息一会后,三人准备出发。
女学生扶了腿软的由希一把。
体育教师率先转身,走出几步,看看女学生,见她还慢吞吞地跟在由希身后,脸庞露出些许不耐:
“过来,直子。”
直子身体一颤。
体育教师声音微沉,命令:“过来,直子。”
女学生直子犹豫良久,最终还是咬着唇,肩膀发着抖,小步挪了过去。
由希静静将这一幕映入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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