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殿门的时候,姜芙圆去新栽的胡杨树那里转了下,惊喜地发现,枝桠处长出了两片新的、嫩嫩的小绿芽,而原来的,泥黄色的小枝上的绿叶也开始葱郁起来。
“阿耶还说胡杨树喜光耐寒,京城到处都是水域,一定养不活,可你们瞧,栽下去才一夜,就长得这么好!”
她鼓励式地拍拍胡杨树的枝干,感受到它粗粝的质感,心情很受鼓舞。
“我也会过的很好,叫阿娘放心。”姜芙圆暗自下了决心,低头看见大呲花正在园子里撵自己的尾巴玩儿,很是怡然自乐,少不得感到欣慰,“大家过的都很好啊。”
小盏也珍惜地摸摸胡杨树的树干,“过几日说不得就结小花小芽了!”
出门的心情又好了许多,姜芙圆上了凤辇就开始犹豫,要不要使人,再去请陛下。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她就觉得有些鼻酸。
是哪里出了问题呢?千里迢迢相看她,还舍命相救她的人,成婚之后却完全变了一个样子。
那一句“朕的喜欢没那么重要”,叫她一下子打消了与他交谈的心。
是朝政上,出了让他烦心的问题吗?可阿爹不管遇见什么棘手的事,都不会同阿娘摆脸色的啊。
一阵委屈袭上心头,她低着头,一颗泪就砸在了手背上,小盏在一旁看见了,默默地拿帕子给她擦拭掉了。
“……在云中的时候,几位老夫人都特别疼爱您,说不得圣人也和她们一样和蔼可亲呢?别担心,陛下会为您打点好一切的。”
他会吗?姜芙圆闻言,心里又暗暗升起了期待,既是夫妻,便要互帮互助,一时的冷漠疏离,也许不代表什么。
“楼双信——”她唤来飞鸾宫的殿头内侍,细心交待他,“你去大业殿请陛下,就说,我在仁寿宫的月台下等他,盼陛下和我同去。”
楼双信眉间浮起了细微的为难之色,却也答应下来,躬身往大业殿里去了。
姜芙圆望着楼双信并几个小内侍离去的身影,只觉得一颗心上下跃动不停,呼吸也开始急促。
凤辇向前碾动,一派绿意的紫微城在皇后的视线里缓缓铺开,真美啊,像阿爹书房里挂着的山水画,倘或塞北也有这样的绿树与娇嫩的花,想必也会鲜活起来。
到达仁寿宫前时,天色刚刚放亮,姜芙圆下了轿拾阶而上,月台檐下站了会,仁寿宫出来迎接的内侍出来小心翼翼地张望,大约是没有看见陛下,便来引她进去。
楼双信还没有带来回音,姜芙圆想了想,推却道,“……本宫在殿前候一候陛下。”
其实觐见的时辰还未到,仁寿宫的小内侍便也不强求,只在新后的身侧恭敬地站了。
日头逐渐向中天移,雨后的第二天,天气不算热,屋檐上还有残存的雨水,姜芙圆站的脚酸,挪动了一下,一滴水珠便滴在了额发上。
仁寿宫的小内侍就慌着过来为皇后殿下拭水,恭敬道:“……奴婢一晃眼,还以为这水珠儿,是您的发饰呢!您若是累了,到殿里候着——各路娘子们,都等着看您呢!”
姜芙圆闻言,才惊觉会不会误了时辰,往大业殿的方向看了看,免不得一阵失望。
提脚随着小内侍往里走,正殿里的陈设很温馨,穿过穿堂、走过木质的游廊,到了长着桂树的庭院里。
许是为了透气,也是彰显亲切、熟络,圣人将面见新媳妇的场所从正殿搬到了阔大的庭院里,香几、玫瑰椅、绣墩、贵妃榻,悉数摆在了桂树下,便是连香兽都乖巧地蹲在一边,吐着草木的纯良香气。
姜芙圆在内侍唱皇后殿下驾到的声音里出场,圣人还不曾出来,唯有几位衣着华丽的贵妇人正坐着闲谈,听闻皇后殿下来了,纷纷站起身颔首行礼。
大抵见新媳妇的这一天,都会有一位亲切熟络的长辈在其间周旋,民间如此,皇家也不例外。
长宁长公主李钟玉是陛下的三姐,生了一双英气的眼睛,她正值花信年华,郎君小意,子女一双,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见新后略显文淑,上前就挽上了姜芙圆的手,搀她入座。
“……原想着云中出美人,皇后娘子定是个千娇百媚的,料是料到了,可万没料到,竟比咱们想的还要美。我是咱们老李家这一辈行三的姐姐李钟玉,皇后娘子唤我三姐姐就好——”她介绍另外两位贵妇给姜芙圆,笑声很是爽朗,“这两个,一个是九妹妹李荷华,最是个爱笑的,这个呢,是信王妃岳柯,依着排行,可得唤她一声七弟妹。”
相比较于长宁长公主的活跃,另外两位同辈份的姊妹则略显矜持些,只站起身向着皇后殿下问礼,便都浅笑着坐下了。
还有几位娘子也都是皇家沾亲的姑嫂姊妹,因都是同辈人,年龄相差都不算大的缘故,姜芙圆看她们都很亲切。
因是头一回觐见皇后殿下,这些天家的姊妹们都向姜芙圆献上了礼物,几番来回之后,彼此便都熟络起来了。
圣人及那些长辈们都还未来,姜芙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姊妹们都正看着她,这便略一沉吟,开启了话题。
“方才我听你们说的热闹,是在说些什么?”
话音一落,定阳长公主李荷华的脸却有些微红,李钟玉看了看她,扑哧一笑,“……圣人与贤太妃操心着要为九妹妹选驸马,选了好几户勋贵侯爵家的好儿郎,九妹妹都瞧不中,咱们姊妹几个追着问,原来是心里早有瞧中的郎君……”
这些家长里短最是姜芙圆爱听的,闻言眼睛里就亮了起来,碍于皇后的身份不好公然八卦,只将身子向前倾了倾,摆出了很感兴趣的姿势。
李荷华贵为公主,也不是很内敛的脾性,闻言倒也大方承认了,“瀚海的云迹星。三年前魏贼围城的时候,他救过我的命。”
在举目无亲的紫微城,骤然听到了熟识之人的名字,姜芙圆的耳边轰的一声,像炸开了一朵惊雷。
神识回转的时候,正听到李荷华问向她,“皇后嫂嫂,听闻瀚海同云中离得很近,你见过他吗?”
姜芙圆说见过,“小时候逢年过节,多少会遥遥地见上一面。”
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将除夕夜,他曾为自己守夜的事说出来,好像那一晚的旺火、会唱歌的仙音烛、压祟钱,是一个专属于她的秘密,不能轻易说出口。
李钟玉笑问,“鬼方人总要比咱们中原的儿郎的眉眼深邃些,个子也很高,那位云少主尤其英俊,皇后殿下常常见不稀奇,咱们中原的小娘子头一回见,就被迷的五迷三道的。”
“三姐姐!”李荷华不满地嗔道,“我前阵子派人去关外打听了,瀚海那里好像出了什么乱子,兵荒马乱的,也没打听到云迹星的消息。”
“叫圣人宣他进宫就是了,何必自己偷偷摸摸地去打听。”李钟玉推自家九妹妹一把,打趣道。
信王妃岳柯听着姊妹两个说话,接口说道,“三年前鬼方军班师,我曾远远地看过云迹星,那时候圣上亲自为他送行,很是倚重的样子。九姑若是真的心仪,叫陛下指婚就是。对了,如今紫微城有了主人,你叫一声皇后嫂子,殿下可就为你做主了。”
姜芙圆闻言笑着点点头,心中却暗自惊讶:原来陛下同云家的岗岗,是认识的啊?
她想到这里,又将思绪转到了信王妃这一句紫微城的主人上头,心头又是一片苦涩。
嫁入紫微城的第一晚,就没有美好的开始,往后又该怎么在紫微城自处呢?
正兀自想着,却听有内侍唱圣人驾到,众人忙行问安礼,迎来了曹太后及一众太妃太嫔,以及同圣人同辈的内外命妇。
曹太后昨日没在明堂看见姜芙圆,此时一进院落,第一眼的视线就落在了她的身上,此时日光和煦,那面生的女儿家安安静静地坐着,春日的缎光落在她的侧脸,使她像一朵纯白的山茶,而眼睛则明亮似朝露。
她安静却并不柔弱,反而有一种生机勃勃的美,说起来她长在塞外,许是塞外的大风大雨,才能浇灌出这般鲜活的花儿。
身边的内侍叫起,曹太后先走了过去,把姜芙圆的手握在了手里,笑着要她别拘谨。
“……老身膝下倒是有好几个女儿,千娇万宠的养着,到了该出阁的年纪,一个二个的都急吼吼的出宫了,眼下可好了,你进了宫,老身可就当再养一个闺女,怎么着都得先疼你。”
这是姜芙圆进宫以来,头一回听到的,来自长辈的爱护之言,她看着曹太后,只觉得她看着自己的眼神温柔可亲,偶一恍惚,她还以为是阿娘在说话。
被这样温柔的眼神望着,姜芙圆自昨夜以来的委屈便从心底向上涌起,眼圈就微微红了。
曹太后看身前这安静的小美人忽然红了眼圈,少不得心里一惊,她知道九成是因为皇帝没有留宿飞鸾宫的原因,又生怕皇后知晓了昨夜梅织雨的事,难免心头千回百转。
梅织雨留在宫中,打的旗号是在太真馆里修行、祈福,故而没什么人知道她的存在,倘或被皇后知晓了,若是个能容人的也就罢了,若是不容人的,岂不是要生事端?
虽说天子三宫六院理所当然,可同前朝郡主在帝后新婚之夜胡来,委实上不得台面,更遑论皇后出身手握兵权的重臣之家,皇帝稳固江山,还需收拢各路重镇的兵力。
“这是怎么了?昨夜洞房,皇帝欺负你了?说说,老身给你出头。”
圣人的一句话,倒引来众人的一阵笑,洞房之夜还能怎么欺负呢?
于是,未嫁的小娘子红着脸掩口笑,嫁了人的娘子你看我我看你,人人都会意的笑,姜芙圆虽心知洞房之夜什么都不发生,却也只微微笑着,默认下了。
恰在此时,忽听见有内侍唱着陛下驾到,只唱了陛下两个字,着朝服的李玄都一阵风似的走进来,一把拽住了姜芙圆的手腕,转身就走,将她拽的一个踉跄,拽出了庭院。
他在前面大步流星的走,姜芙圆跟在后头踉跄,手腕也被扣的生疼,一直穿过穿堂,进了正殿,李玄都才把姜芙圆的手使劲甩开,回身看她,眼神阴冷。
“看不出来,你还会告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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