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城北营地帐内,案几上放着一张纸,上写着九人的姓名。

赵辅周盯着那九人的姓名来来回回看了许久,耳边传来徐二的嗓音。

“此番前去北境运送粮草,途中频频被拦。多以查验粮草为由,恶意阻拦我等前往北境。本该早就送到的粮草,足足耽搁了五日。”

倘若北境粮草不足,这五日,于战乱时的北境而言,足以要了北境将士的半条命。

但即便如此,这些人却还是要阻拦。

哪怕是多耽搁一日,回京后陛下便能为这一日而找翊王算账。

徐二也正因知晓耽搁几日的缘故,此番才先一步回京,早早将此事与赵辅周言明,也好让他心中有数。

“此番运送粮草,走的哪条路?”赵辅周问。

“出京城,绕过仙峭山,走郊外小路入祥赐县。出县后又往东走,沿淮峰山山脚下走到灏银河,上船走水路,进萱县。出县后入献城,此地路途崎岖难走,尤为耽搁时间。后又过峥城、四境城、通北城。最后才入北境、进曜州。”

“直到进入曜州,才再无人阻拦。”

他嗓音平静,仿佛只是在说着无关紧要的小事。

但赵辅周却能想到这一路的艰难。

且不说路途难走,亦不论水路、陆路这些。单单放着大路不走,绕路而行,便是徐二有意避开那些官员,怕的就是那些人无缘无故寻个缘由阻拦。

那些人倒也不会久拦,多数是几个时辰罢了,最多也不过就一日。

可往战场运送粮草一事,但凡耽搁一日都是要命的!

此番万幸,北境尚且存有余粮,可若是没有那些余粮,五日又该是何等的难熬?

赵辅周盯着那九人之名。

半晌,单手扶着额,双眸紧闭。

但仍旧遮不住他一身的杀气!

“这些官员,真是该死。”可惜如今他不能离京,也只能暂留这些人性命。

徐二叹气,“这九人曾是太子殿下党羽,如今又成了昌王殿下的党羽。只需昌王殿下一封书信,这些人定会奉命行事。更要紧的是这些人个个都是笑面虎,摆着好酒好菜,美其名曰是招待,可实则却是拦下我等。”

他乃是北境襄州徐将军次子,自幼虽算不上锦衣玉食,可也未曾挨过饿。对那些好酒好菜倒也不稀罕,宁可啃着胡饼继续上路。

但他带的那些手下,却是自幼过着苦日子。

见有好酒好菜,又觉得不过是吃顿饭罢了,不是什么大事。况且又有“粮草未曾查验”的缘由在,便留下吃了。

可一顿酒肉入肚,却要歇上半日才能酒醒启程,实在是耽搁!

数次下来,此番运送粮草也就耽搁了足足五日……

帐外铜铃声响起,赵辅周才缓缓睁开眼。

见是翊王府的马车前来,眸色柔和的盯着那抹石榴色款款而来。

玉娘从轻霜手中接过食盒,直接进入帐内。看到徐二的刹那,登时一惊:“徐二将军?你何时回来的?”

徐二忙起身行礼,恭恭敬敬道:“回王妃,半个时辰前才回来。”

玉娘转身将食盒放下,逐一拿出里面的菜肴,“巧了,今日刚好带的饭菜多些,足够你二人吃的。徐二将军若不嫌弃就一起吃些吧。”

她回过头笑笑,梨涡显现。

“徐二将军运送粮草辛苦,此番回京可要好好补补。”

徐二听这话却笑不出来。

耽搁五日,这可是闯下大祸了,过两日此事传到皇帝耳中,到时翊王殿下定会被斥责。

这饭,他又哪里吃得下去?

徐二冲赵辅周拱手道:“殿下,属下还有些事没做完,先行告退。”

语毕又冲着玉娘拱手弯腰。

玉娘正欲阻拦,却见赵辅周冲她微不可查的摇头,她也只好作罢。

只是徐二正要出去时,赵辅周却又问:“西境一事,如何?”

闻言徐二止步回话:“回殿下,信已送到,崔大将军看后便烧了。属下亲眼看见的。”

赵辅周嗯了声,“先去歇息吧。”

徐二弯腰退了出去。

等他离开,玉娘又将那些菜肴一一端去赵辅周面前,“徐二将军这是怎么了?可是出了何事?”

赵辅周漫不经心道:“运送粮草耽搁了五日,他心中自责。”

“耽搁了五日?”

五日,可是不短呢。

尤其是北境如今战事危急,粮草是片刻都不可耽搁。

这一点玉娘心中清楚。

“怎么会耽搁呢?路不好走?还是从京城往北境遇上了大雨?”

“昌王党羽刻意阻拦,但又不至被父皇追究。”赵辅周歪着身子看她,毫无保留的将这些事同她明说了。

接连三日玉娘都来给赵辅周送食盒,每日里听他谈及昌王与这京城上下的桩桩件件,如今听他如此说倒也不觉惊讶,反倒从容道:“如此说来,此事是怪不到他头上,相公反倒会被父皇算账,是吗?”

“玉娘果真聪慧。”抬起手,大掌寸寸拂过石榴色宽袖。待玉娘落座,又顺势钻入衣袖之中,捉其不过他大掌长的小臂。

隔着里衣,轻轻揉捏。

这三日玉娘也早已习惯他如此动手动脚,似是不碰她,他就浑身难受。

如今她倒也不拦着,反正拦也拦不住,不如随他去。

只是将双箸塞到他另一只手里,催促:“快些吃,晚些我还要早早回去。过两日是昌王与昌王妃嫡长子寿辰,还是十岁宴,请柬都送来了,要备些礼去才成。”

“而且昌王妃又有了身孕,已一月有余。”

这事赵辅周倒也略有耳闻,漫不经心的点头,“此事无需玉娘亲自去买,吩咐管家去办就是了。”

玉娘也清楚,但却道:“我正巧也要去置办些东西来,一道买了,省的管家前去跑一趟。”

听她这般说赵辅周才没再多言。

只是玉娘想起二人之间至今都没能有个一儿半女的,不由得愁上心头。半晌,她谨慎试探:“要不改日请太医前去府中为相公瞧瞧?”

没由来的说出这么一句,倒是叫赵辅周不解。

“为夫身子好的很,为何要请太医前去?”他仍吃着桌上菜肴,衣袖中的大掌寸寸往上,不觉间气息也浓重起来。

但玉娘却并未察觉,反倒凑到他耳边,低语:“我至今都不曾有孕,相公难道不该寻太医看看吗?”

“咳咳咳!!!”

赵辅周猛咳几声,一张脸红至脖颈,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咳的。

可偏头见玉娘一脸认真模样,更气了。

“玉娘觉得是为夫不……”赵辅周后槽牙都快咬碎了,但也没说出后面的话,

玉娘眨眨眼,“难道相公曾让旁的女子有孕吗?”

“……”他哪儿来的旁的女子?!

赵辅周看向帐外,又看了看屏风后一张床板,“玉娘这气人的功夫倒是见长了,为夫何来的旁的女子?”

若不是顾及着此地是营地,四周又尽是将士,他早就将人带去床板上详谈了。

“既是没有旁的女子,兴许就是相公肾气衰弱、筋力不足呢?”说到最后,玉娘双颊一红,不敢看他。

“为夫……筋力不足?!”赵辅周只觉得方才那九人的名字,也没有玉娘这话气人。

果真是他的好玉娘!

“早知如此,为夫这两日又何必忍着。”

赵辅周放下双箸,冲帐外大喊一声:“曹清,带着将士们去操练,离营地远点,越远越……唔!”

亏得玉娘反应快,一把捂住他的嘴,又冲外面喊:“曹清,莫要听他的!就守在门前!”

帐外的曹清左右为难,但一张脸也早已憋笑憋的绯红。

这几日他倒是瞧出来了,素有活阎王之称的翊王殿下,是有个怕的。

不是旁人,正是翊王妃!

这若传出去,只怕京城上下没几人敢信!

营帐内,玉娘也只能好声好气的哄着,“玩笑而已,相公莫要当真。定是玉娘身子不好,才至今未能有孕。”

且先哄着,改日直接请了太医入府为他诊治。

到时叫他跑也跑不掉!

可赵辅周听这话却仍旧神色未能有半分缓和,反倒是将她的手拿开,眉眼严肃道:“子嗣一事,只要你我多试几次,日后定会有的。”

“多试?”玉娘只觉这话不对劲。

还要怎么多?都已经够多了!

但看着他的神色,玉娘仍旧觉得还是先哄着吧,日后请太医瞧了再与他争论也不迟,“全听相公的。”

难得见她如此乖顺,甚至连这等浑话也顺着他说,赵辅周却觉不对劲。

莫不是在盘算着别的事吧?

等他吃饱喝足,玉娘照旧拿来药和绢帛,随他一道去屏风后面,为他更换伤口的药。

玉娘帮他换着药,又不忘问,“过两日是皇长孙的十岁宴,相公要去吗?”

“玉娘想要为夫去?”他定定地盯着她。

玉娘却摇摇头,直到帮他更换好药,才抬起头,“不知为何,我总觉皇长孙此次十岁宴会出事。虽不知是会是何人出事,但……但难保此番不是冲你我而来!”

她脸上全然没了前些日子的犹豫,如同又变成了在丹岵县山林中的她。警惕的盯着四周猎物,以防万一自己被猎物所伤。

——机敏、聪慧、却又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狠。

赵辅周饶有兴致的问:“玉娘不愿为夫去,又是为何?”

玉娘起身收拾着药和绢帛,放在一旁的案几上,慢条斯理道:“万一此番当真是冲你我来的,一同去了岂不是一同掉落陷阱?这可不成。”

言毕玉娘眸光一转,回头看他,“那日相公曾说,昌王妃是狐狸,那昌王呢?他是何物?”

“毒蛇。”

营帐内静了一瞬。

玉娘笑笑,眉眼舒展开,“打蛇打七寸,相公被他算计多次,他甚至还对运送粮草一事出手。此番他若再敢借皇长孙十岁宴对你我出手,你我也不能再任由他欺辱。”

“定要借此机会,一击致命!”

一击致命四字被她说的格外清楚。

但对上赵辅周眸光时,却见他眸底惊讶一闪而过,玉娘又恍然明白过来。

“不可一击致命,这到底不是在打猎。”

打猎才该一击致命,此次是要应对昌王和昌王妃。

玉娘思虑片刻后又道:“倘若此次他二人不对你我出手,倒也罢了。若是出手了,你我必要有一人不被拉入陷阱。”

四周猛兽环绕,两个猎人若同时坠入陷阱,可就再难出来了!

总要有一人在陷阱外面。

赵辅周低笑一声,“没想到玉娘竟这么快就要对付他们了。”

听闻此言玉娘却微微皱眉,一脸的无可奈何。

她是不愿、也不想与这些人纠缠,更不想深陷阴谋诡计之中。但如今既然不能与赵辅周和离,又被迫要留在京城,她当然要想法子活下去。

而昌王与赵辅周之间,倘若真的只能活一人,倒也注定她与昌王妃之间难以避免明争暗斗。

躲不开,那便只能迎敌!

玉娘道:“祖母曾说过,若遇恶狼,跑不掉,就只能拼死一战!如今昌王又三番五次对你出手,甚至还害你受了重伤,你我当然要想法子对付他们!”

语毕又一手搭在赵辅周肩头,似是安慰。

“相公不必怕他,我齐玉娘乃是在山上打猎的女子,对付猎物我最有法子。”她拍了拍胸口,“有我在,定能护相公周全。”

“玉娘……要护我?”赵辅周望她。

震惊、惊喜、喜上眉梢。

赵辅周唇角笑意如水中波纹圈圈漾起。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有人会对他说这话。

他护大祁、护西境、护百姓。

如今玉娘却说……她要护他。

“当然!”玉娘应答的没有半分犹豫。

但思及这些时日的犹豫不决,她终究还是坦诚说出口:“不瞒相公,前些日子我盼着能与相公和离,盼着能离开京城。此事,相公应当早已知晓。但如今既然不能和离,你我便要想法子活下来。”

这两日每每入夜,她便想着这些事。但纵然是彻夜不眠的想,她也未能想出第二条路。

既如此,她当然要护他,要二人都活下去。

除此以外,便是死路一条!

“玉娘,”赵辅周揽着她的腰肢,扶她坐在腿上,但对她的话却仍不敢尽信:“玉娘可敢发誓,绝不离开我。即便日后……”

——即便日后知道了他的真面目,也绝不离开他!

可这话他却不敢说出口。

他好似永远都做不到如她这般坦诚。

“即便日后如何?”玉娘追问。

“即便日后并无子嗣,玉娘也绝不能离开为夫。”他刻意的岔开话,生怕她多想。

玉娘并未起疑,反倒是想歪了。眨眨眼,思索片刻问:“相公难道已经请太医看过了?”

“……看过什么?”赵辅周黑着脸。

“当然是肾气衰弱、筋力不足啊!”

玉娘忽地直起身子,激动道:“丹岵县的胡郎中曾说,张大伯年轻时便是肾气衰弱、筋力不足,到老也没个一儿半女的。但胡郎中也曾言这病能治,只是麻烦些罢了。相公若是已经请太医看过了,那就更不能讳疾忌医了。”

赵辅周的脸更黑了,彻底笑不出来,捏着她的下颌质问:“为夫是否肾气衰弱,难道玉娘不知道?”

细想他倒不似肾气衰弱之象,玉娘不禁陷入沉思,但又愈想愈觉得怪,低声呢喃:“那为何我至今都未能有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