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昌王府。
昌王赵从谏跨入厅堂,方才坐下的怀德侯忙起身行礼,“昌王殿下。”
赵从谏快走上前,单手扶住他手肘,“侯爷无需多礼,快快请坐。”转头看向管家,“去将父皇赏赐的好茶给侯爷泡一杯来。”
管家低头应是,悄悄走出厅堂。
“侯爷深夜来访,想必是有要紧事。”赵从谏宽袖一甩,稳坐于梨花木花卉纹椅子。转而抬手一指,示意怀德侯落座。
怀德侯落座之时,丫鬟端来糕点,置于他身侧方桌。
他嚅嗫着唇,目光看向四周几个丫鬟与家丁,倒似是不好开口。
赵从谏当即便道:“都退下吧。”
随着众人离开厅堂,怀德侯才道:“今日老臣前来,是为翊王一事。”
“皇兄?”赵从谏眸光一转,暗暗敛起几分笑,却拧着眉满是担忧问:“难道是皇兄得罪了侯爷?”
怀德侯唇角紧绷,面露窘态,倒似是不便直说。半晌,只接了句:“算不上得罪。”
恰在此时管家端着茶水前来,弯着腰将其中一杯茶放在怀德侯身侧桌上,“这茶殿下都舍不得品,今日侯爷来了,可要仔细品品这茶如何。”
赵从谏啧了声,斥责道:“多嘴!”
管家颔首,挪步去到赵从谏身侧,将茶水放下时,稍许抬眸,余光冲着厅堂门外扫去。
见状赵从谏也随之望去,夜色下只见昌王妃正在院内,站在怀德侯同一侧,怀德侯恰好看不见。
赵从谏眸光意味不明的望向怀德侯,嫌恶转瞬化为恭敬,却又骤然呵斥:“怀德侯曾与父皇一同出生入死,又是长辈,吃本王这个做晚辈的一杯茶又如何?要你多嘴!速速去将那茶包好,晚些给侯爷一并拿回去!”
正思忖着该如何言说翊王一事的怀德侯,听闻此言忙道:“不可不可!既是陛下赏赐给殿下,怎能送于老臣?万万不可!”
“侯爷莫要推辞了,晚辈送些茶给长辈,并无不可。”眉眼舒展淡淡一笑,月白宽袖长衫更衬得他如郎朗明月。
转而看向管家时,又怒斥一声:“还不快滚出去!”
“是、是!”管家哆哆嗦嗦的应着,退了几步往门外去。等出了门,管家便冲着昌王妃微微点下头。
“既如此,”怀德侯颔首低下头,“多谢殿下赏赐。”
“侯爷无需客气,纵是天下顶好的茶,也不过就是茶而已。本王是个晚辈,送侯爷些茶本就是应当的。”赵从谏端起自己那杯茶,吹了吹,抿一口,再次问:“侯爷今夜来访到底所为何事?”
怀德侯也曾数次上过战场,年少时也曾威名在外,吓退敌军。可如今坐在昌王府的厅堂内,却双肩聋拉,眼皮半垂下,只露出一条缝。
闲散半生,如今却要为两个儿子一事前来投奔,倒让他不知如何开口。
但赵从谏又问一遍,怀德侯也只好道:“如今大祁皇室只剩殿下与翊王殿下,老臣虽多年不曾上朝,如今也已成了个闲散侯爷,但局势危机,今日老臣也只好前来劝谏。”
他站起身,对着赵从谏恭恭敬敬行礼,腰早已弯的与两侧桌椅同平。
“昌王殿下,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翊王夺了东宫之位!”
他弯着腰,未曾看见赵从谏听这话后,似笑非笑的盯着他,下颌微微一抬,如同盯着路边乞丐。
嘲弄、不屑。
一瞬后,赵从谏又起身上前去扶他,颇为无力道:“侯爷何须行此大礼?本王受不起。”
待怀德侯直起身,赵从谏又长叹了口气,“皇兄年少就被派去边疆御敌,数次斩杀大雩朝将军首级。本王又怎会是他的对手?况且他是本王的皇兄,这东宫之位落于他手,倒也理所应当。”
倘若东宫之位落于翊王手中,日后怀德侯府哪里还有活路?
“殿下!”
怀德侯肉眼可见的慌了,“翊王素有活阎王之名,倘若大祁落于他手中,日后百姓定会苦不堪言。还望昌王殿下为大祁、为百姓,与翊王争一争。”
言毕更是双膝一曲,跪在他面前。
“老臣虽年迈,但若昌王殿下有用得着的地方,老臣甘愿助殿下一臂之力。”
赵从谏饶有兴致的看着跪倒在他面前的怀德侯,蓦然觉得倒似是看见了赵辅周跪在他面前。
纵然年少时也曾威名远扬,到如今还不是要跪在他昌王面前?
他日赵辅周也绝无例外!
“此事本王也是有心无力。皇兄如今得殷家相助,宫内又有皇后撑腰,本王实在不是他的对手。”赵从谏再次弯下腰去扶他,“侯爷快快请起。”
“可陛下更看重殿下!”
怀德侯仰起头,仍旧跪在地上不愿起身,“自古便没有皇子被贬为庶民的先例,翊王还是头一个。可见陛下对他厌恶至极,只要陛下看重殿下,这东宫之位便能争!”
赵从谏却低笑一声,“侯爷所言极是,可如今父皇正是用的上皇兄的时候。东境数万兵马尽数由他布军带领。前往北境运送粮草一事,也交于他。昨日殷家大小姐更是搬进了翊王府住下,日后他若再得殷大将军相助,我绝非他的对手。”
“只是……本王实在忧心大祁的日后!”
他满脸悲痛,又一次弯腰,要扶怀德侯起身。
不料怀德侯却突然弯腰,额头抵地磕了个头,“求昌王殿下为大祁百姓,与翊王争一争。老臣愿助殿下一臂之力,为大祁、为百姓。”
“这……”赵从谏面露难色。
“呕——”
院内忽地传来异响。
赵从谏忙绕过怀德侯往院内去,“如此寒夜,王妃怎么来了?”
说着便上前将她身上的披风拢了拢。
二人对视一眼,昌王妃往厅堂看去,“听闻怀德侯来了,臣妾自然要来。只是这身子实在不争气,都还未曾走到厅堂,就险些吐了。”
话音刚落又弯着腰朝一旁干呕起来。
赵从谏轻轻拂过她的脊背,丫鬟匆忙去倒茶水来,厅堂内的怀德侯疑惑望向院内。
心思各异。
直到干呕止住,锦帕擦了擦唇角,又接过丫鬟端来的茶水漱口。昌王妃这才看向厅堂,“侯爷怎的跪着呢?”
赵从谏闻言倒像是才恍然想起怀德侯还在跪着一事,忙朝着厅堂去。昌王妃也在丫鬟的搀扶下,缓缓走去。
“侯爷快快请起。”赵从谏前去扶他。
这次怀德侯倒是站了起来,转而又冲着昌王妃行礼,“王妃。”
昌王妃还之一礼,“侯爷。”
待直起身,怀德侯才问:“王妃身子不适?”
闻言赵从谏与昌王妃四目相对,唇角轻勾,敛眸一笑。
见二人如此,纵是傻子也猜得出来是何事了。
怀德侯顿时反应过来,忙拱手言道:“恭喜王爷!恭喜王妃!”
昌王妃一手抚上仍旧平坦的小腹,“太医说,腹中子嗣才一月有余,现下还不能传出去。还望侯爷莫要将此事外传。”
怀德侯正欲答应下来,可转念一想,又忽地计上心头,“殿下与王妃为陛下诞下皇长孙,这便是翊王没有的。如今翊王与翊王妃并无子嗣,而殿下与王妃却又添一子,这岂不正是老天恩赐?”
提及皇长孙,赵从谏却轻声叹气,“说起来过几日便是朔哥的生辰了,合该办十岁宴才是。可如今皇兄丧期未过,这宴席倒也罢了,只是本王盼着他能学骑射,但至今不知能请何人教他。若送入宫由郑将军教,又实在放心不下,唯恐他体弱受不住。”
“殿下若信得过,不如将他交于老臣,老臣倒是略通骑射。”年少时也曾单枪匹马冲入敌军,又岂会是略通骑射?
“侯爷愿意教他,这自是再好不过了!”赵从谏激动道。
可对面的昌王妃却一脸的惋惜,“朔哥的十岁宴,臣妾从去年便开始准备了。没料到,竟办不成。”
大祁孩童十岁宴,最是要紧。
尤其是皇室子孙。
况且朔哥还是皇长孙!
“依老臣所见,皇长孙这十岁宴,合该大办一场。陛下定会准许。”怀德侯道。
昌王妃略微抬眼看向赵从谏,眼见他面露为难,便苦笑道:“罢了,皇兄丧期未过,不可大办。况且,殿下如今处境,我二人更该谨言慎行。”
怀德侯眸光在二人间徘徊一瞬,登时心下了然,弯下腰拱手道:“殿下若信得过老臣,老臣愿前去陛下面前求陛下准皇长孙十岁宴一事。”
“这……不妥吧?”赵从谏似在犹豫。
“并无不妥,陛下素来疼爱皇长孙,定会应允此事。”
怀德侯仍旧弯着腰,赵从谏与昌王妃余光交汇,二人一同看向侯爷。
赵从谏道:“既如此,就有劳侯爷了。”
三日后,京城达官显贵多数都已收到昌王府送去的请柬。
玉娘拎着食盒正要去给赵辅周送去时,在门前便遇上了昌王府的家丁前来送请柬。接过请柬一看,低声嘟囔:“十岁宴?”
大抵是在怀德侯府那次宴席出事的缘故,如今听见宴席二字便彻底没了兴致,只想躲得远远的。
况且这次的宴席还是昌王和昌王妃所办。
狐狸的宴席,能会有好事?
“正是。”
家丁恭恭敬敬道,“王妃如今有孕,不便亲自前来,否则定要亲自来请翊王妃。王妃还要奴才给翊王妃带句话:此次小殿下的十岁宴,请翊王妃务必前往。”
“昌王妃有孕了?”玉娘惊愕不已。
“正是,昌王妃有孕一月有余,前几日方才诊出。但此事尚且不能外传,等满三月了,才可与外人言说。”家丁道。
玉娘仔细打量着面前之人,又看看手中请柬。
不能外传同我说什么?
不怀好意!
“既如此,这请柬我便收下了。你回去吧,我还要去给殿下送食盒,再晚这饭菜就要凉了。”玉娘转手就将请柬递给站在门口的王管家,“将请柬收好。”
随即玉娘就带着轻霜一同上了马车,前往城北营地。
只是路上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玉娘好奇询问:“我与那昌王妃也曾见过几次,倒是从未听她提过有子嗣一事,甚至还十岁了。”
轻霜思忖片刻才缓缓道:“奴婢听闻小殿下自幼身子弱,昌王殿下与昌王妃将他护的极好,就连这京中文武百官也少有见过小殿下的。兴许是护的太好,才会不曾提起。”
“只是未曾想到昌王妃如今竟又有孕了。”
轻霜说着便看向了玉娘腹部,“王妃与王爷都生的极为好看,日后若有了子嗣,定会生的更好看。”
玉娘还在想着宴席一事,被她这般一说,不由得低头看向腹部。
她与赵辅周成亲三年,常行男女之事,为何她就不曾有孕?
怪了!难不成是赵辅周他……肾气衰弱、筋力不足?!
作者有话要说:筋力:古人认为肝主筋,阴器为众筋之聚,故筋力可代表生殖力。——出自《黄帝内经·素问·上古天真论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