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翌日玉娘醒来时,仍未能明白,赵辅周是如何到床榻上的。她分明是要与他算账,怎的最后却还是她被吃干抹净了?
她坐在床头发愣,直到轻霜轻叩房门问她可醒了,玉娘才回过神,应一声:“醒了。”
轻霜推门而入,将水盆放下,“今日既是要与陈大人出城游玩,万不可耽搁了。”
她说着就去打开红木柜,正要为玉娘拿出今日需穿的衣裙,可一偏头,就瞧见了玉娘脖颈间的痕迹。轻霜登时红了脸,忙敛回眸光,匆忙在柜中找寻着白狐风领。
片刻后拿着一身海棠色牡丹暗纹衣裙送至玉娘面前,又将那条白狐风领也一并递上前,“今日穿这身如何?”
穿什么玉娘倒不在意,只是她昨夜睡的少,实在是困乏的紧,止不住的打着哈欠。
“都春日了,风领就不必了。”
玉娘慢慢站起身,拿过那些衣裙意欲去换上。正打着哈欠,可刚一转身就瞧见铜镜中的自个。
她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后快步上前,弯下腰盯着铜镜中的脖颈。
星星点点的痕迹,好似是刻意留下。
思及昨夜赵辅周极为反常的床榻之事,她登时明白过来,双颊如同在染缸中滚过一遍,刹那间红了。
“赵辅周!!”
入京后玉娘头一次如此唤他。
她气的倏地回头看向轻霜,“他人呢?”
轻霜低着头,怯怯道:“殿下他、他入宫了。但临走时殿下曾说,倘若王妃生气,今日午时去北城郊外大营与他算账。到时,殿下自会在营帐中等着王妃。”
“殿下还说,要王妃去时带个食盒。”
破晓时分赵辅周就离开了,但他走时,正巧轻霜起来,赵辅周便将这些话叮嘱她了。
那时轻霜还不懂,此时彻底懂了。
“带个食盒?”玉娘冷哼,“他做梦!”
可如今春日已暖,真若戴个风领出门,只怕是要被人笑话的。但都已定好今日要与陈珞一同前去郊外赏景,总不能再出尔反尔。
左右为难,但难得能去城外玩,玉娘终究是咬咬牙戴了风领。
盥洗后,梳发髻、戴发簪,一如既往。
但今日玉娘格外的安静,盯着铜镜中的自个出神。直到听见了院子里传来殷荣的声音,她才偏头看去。
昨夜赵辅周同她说殷荣要与她义结金兰,也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但等玉娘梳洗打扮好出来,却得知殷荣已经离开王府了,她也只好等日后再问义结金兰一事。
与轻霜一道去了膳厅,二人用过早膳后,刚好陈珞骑马赶来。三人这才一同往郊外去,路上玉娘便觉风领碍事,今日日头正晒,热的她细汗直冒,一时竟懊恼不该与陈珞来郊外,心下更是暗暗将罪魁祸首骂了上百遍。
她双臂交叠搭在小窗上,下颌撑在手臂上,歪着头看向外面。
春风拂过,方觉凉爽些。
出了王府过两条大街,一路往北去了。路边卖吃食的小摊也愈来愈少,尤其是到城门口时,更是鲜少有人。
守城侍卫见是陈珞,恭恭敬敬拱手道:“陈大人。”
身后的一众侍卫也纷纷跟着拱手,站在城门口的二人忙去打开城门。
陈珞坐在马背上,冲众人一揖,“多谢。”
随着城门被打开,陈珞骑马离开,玉娘的马车紧随其后。守城侍卫不禁多看一眼,但见是翊王府的马车,倒也不敢拦着。
直到三人出城门走远了,守城侍卫才敢小声道:“方才那位,莫不是翊王妃?”
“如今翊王府除了翊王妃,还有哪位女子敢擅自乘马车出城?”另一人当即便道。
只是都不曾料到翊王妃竟会与御史中丞陈大人相识,瞧着倒像是交情匪浅。
几人面面相觑,笑的耐人寻味。
“哒!哒!哒!”
马蹄声急促响起,守城侍卫循声看去。
却只见一个身着霜色长衫之人骑马而来,单手持缰,衣袖染红。其身后还紧跟着二人,待守城侍卫认出其中一人时,便大喊:“是翊王殿下!开门!快开城门!”
守在城门口的二人急忙将大门打开,方才开了一半,只见霜色残影闪过。
一瞬也未曾停下,直接骑马出城了,曹清与罗展紧随其后。
只留下一阵血腥味与尘土飞扬。
“翊王殿下竟受伤了,我可听闻此人在西境素有活阎王之名,真不知是何人竟能伤了他。”守城侍卫颇为讶异。
一位略微年长些的守城侍卫蓦然来了句:“还能有谁?”
四周侍卫纷纷看他,不由得想起如今京城局势。敢对翊王出手的,如今只怕也就只可能是昌王了……
北郊营地。
曹清匆匆将军医请来,催促其为翊王处理箭伤。
箭支已然被强行拔出,伤口血肉模糊,军医乃是从东境随军而来的,在东境军营中从未见过这等伤。如今看到,早已吓得面色煞白,倒像是这伤是在他身上。
拿着绢帛和药粉,手止不住的抖。曹清与罗展纵然看不下去,但也不敢上前。
最终还是赵辅周拿过药粉,洒在伤处,又单手将绢帛缠在伤口上。从始至终脸色淡然如常,仿佛这伤并不疼。
但流了那么多血,又怎会不疼?
等他将伤口缠好,军医才有眼力的接过绢帛尾系好,“殿下这伤不可见水,每日需得换药。这几日切不可再伤了这手臂。”
赵辅周却像是没听见似的,转身去屏风后,接过曹清递过来的干净衣衫,边换边道:“都出去吧。”
军医抬眼看向门口的曹清与罗展,三人相视一眼,只好弯腰拱手道:“是。”
曹清早几日就跟在赵辅周身边了,但罗展却是从昨日才跟着赵辅周的。没料到这才第二日,竟遇上了这事,他在东境那么二十余年,也从不曾遇到过如今日这般的险事。
随着曹清的脚步走远,罗展才低声道:“这是第三次了吧。”
二人行至山坡上,看向远处的溪流与桃林。曹清盯着几个熟悉身影,沉声道:“初入京时,殿下还在为郊外布军一事忙,就曾被袭。前几日也曾遇到有人偷袭,次次都派来二十余人。只是都不曾料到,这次竟是派人在高楼上射箭。”
破晓时分三人前往皇宫,行至耀林大街时,两侧高楼赫然射出数支利箭。
青天白日,京中闹市,竟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动手,三人都不曾料到。
罗展与曹清都带着佩剑,可赵辅周却连把剑都没有,只得用马鞭应对。而那些箭支本就是冲着赵辅周而去,他最终还是中了一箭,曹清与罗展仅仅受了一点小伤。
箭伤血流不止,染红官服。
曹清本有意回王府再为他另外拿一身衣裳,但时辰赶不及,只好在刚开门的成衣铺中买来一身暂且穿着。
就连伤口也只是强行拔出箭后,用布条草草一包,忍着痛直奔皇宫。
罗展与曹清只能在宫门外守着,不知宫内是何情况。只知出城时,翊王与昌王一同出来,二人云淡风轻的谈着北境战事,仿佛对翊王动手之人并非是昌王一般。
但昌王临走时,却意味深长道:“那日东宫守卫森严,太子殿下却还是遭人刺杀。如今皇室中只剩我与皇兄,还望皇兄多加谨慎。”
赵辅周也不甘示弱,“为兄定会长命百岁。倒是三弟,日后睡觉,留神些。”
昌王听这话脸色顿黑,乘马车离开了。
等他们骑马回城北营地时,许是路上颠簸,赵辅周手臂的伤又开始渗血,染红了衣袖,看的曹清与罗展心惊胆战。
直至此时,仍觉可怕。
“那些话本子所写,皇室之中皆是阴谋诡计,未曾料到如今大祁的皇室,竟是直接动手。”这倒是出乎罗展所料。
曹清跟着赵辅周有些日子了,自然比他看得更通透,“话本子之中,并非是只有两位皇子。”
罗展闻言疑惑看他,但转念一想便恍然大悟。
只有两位皇子,倒也无需阴谋诡计。但凡死一个,皇位自然也就是另一人的了。
罗展不由得叹气,“真不知日后东宫之位,会落于何人之手。”
只是二人相谈之时,未曾察觉赵辅周已从帐内出来。墨色窄袖交领袍,玉带束腰,负手朝那二人走去。
“曹清,从明日起,你跟着王妃。”
身后骤然响起森寒嗓音,曹清与罗展倏地回头,弯腰一揖。
曹清道:“是!”
春日暖阳穿过新叶与枯叶,照在营帐顶上。扎营在此的东境将士正在操练,偶有吼声,冲破云霄,引的溪流边三人循声望来。
但离得远,并未看见赵辅周就站在树林之间。
他反倒是能清清楚楚的看见那几人,甚至能看见玉娘脖颈上戴着的白狐风领。
手臂上传来的阵阵疼意,于他而言更似蚂蚁爬过。至少相较于在西境受的那些伤,这点伤算不得什么。
但昨日殷荣才搬去翊王府,今早他就遇此险境,可见他那位好三弟是真急了……
一阵铜铃声响起,从城内出来数十人,跟在后面的还有两辆马车。
——是袁家人前来送长子与次子离京。
但直到送行至此,马车仍旧未曾停下,就连怀德侯也并无停下之意。
等几位将士言明袁家长子与袁家次子自此要分道而行时,袁家人才停下来。袁老夫人与袁夫人从马车里出来,早已经哭成了泪人。
袁老夫人颤着手,握紧了两个孙儿的手,泪眼婆娑的同长孙道:“北境乃是苦寒之地,去了莫要委屈自个,倘若银子不够用,写封信给家里,祖母这便派人去给你送银子。还有,在战场上躲着些,最好是想法子莫要去战场。”
“北境那些人死便死了,我孙儿可不能有事。”
袁家人就站在分岔路口,恰好就在北郊营地边上。
赵辅周几人自然是将这话听的一清二楚。
袁老夫人转而又同袁家次子道:“听闻西境多是刁民,就连妇孺也多是舞刀弄棒的。你去了,定要离那些刁民远些。还有,那翊王只说要你去西境操练些时日,你此番去了,只管装病就是,祖母就不信他还能逼着你去操练。”
“你可是京城侯门之后,是嫡出的,他断然不敢动你。”
侯门之后?赵辅周只觉可笑。
一个无权无势的侯门,如今只剩个侯门之名了,他有何不敢动的?
“咳——”
怀德侯故意咳了声。
袁老夫人仰头看他,循着他的目光看去。见赵辅周就在不远处,却也只看一眼便敛回眸光,装没看见。
“一路舟车劳顿,孙儿莫要舍不得银子,只管用就是了。若是不够,日后祖母命人给你们送去。”袁老夫人不放心,又多叮嘱几句。
需得送二人往前西、北两境的将士,等得不耐烦了,催促着要二人速速启程,免得夜间赶路。
袁家人纵然不舍也只能看着他们离开,两队人马,朝着不同的方向去了。
袁老夫人看着两个孙儿的背影,放声哭了出来,站都站不稳。袁夫人与袁慧忙去扶她,一行人又陆陆续续的上了马车,转而往城里去。
怀德侯骑马走在后面,阴狠眸光一斜,朝赵辅周看去,喉间溢出一声轻哼。
袁家这笔账,绝不会就这么算了!
直至午时,玉娘几人才回城。回去路上途经北郊营地,眼见将要驶过去,玉娘终究还是忍不住开了口,“等等。”
轻霜赶忙扽紧缰绳,回头冲马车内的玉娘问:“王妃有何事?”
陈珞也一并停马,留意到营地,自是猜到了她要做何事。
“去找殿下。”
玉娘撩起帷帘,直接跳下马车,“你二人先回去吧,今日我随殿下一同回去。”
可话音刚落站在不远处的曹清就走上前来,“参见王妃。”
“无需多礼。”玉娘看着眼前数个营帐,目光落在最大的营帐上,“殿下应当在此吧?”
“殿下不在此处,在东郊营地。”曹清从容应答。
玉娘皱起眉,狐疑的看着那个营帐,小声嘀咕:“分明说了要我今日午时来的,怎的又换地儿了?”
想必是有事才又去了东郊营地吧!玉娘没多想,转身便要上马车。
不料身后却骤然传来一句:“曹清,殿下的伤出血了,速速将杨军医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