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紧闭,屋内只剩下二人。
药膏轻柔的涂抹在淤青处,冰冰凉凉的。玉娘却紧闭双眼,轻咬着唇,不禁想起昨晚上药一事。
昨晚上药时他曾贴心言说,她身上有伤,不便行房事。然而大掌上药时却不老实,四处游走,该碰的和不该碰的全碰了。纵然是未曾行男女之事,可却比行了男女之事更令她招架不住。
倒像是故意在折腾她、吊着她。
纵是玉娘曾红着脸同他言道伤处不打紧,暗示可行男女之事。
可他却仍不肯,只是笑着同她道:“我与玉娘来日方长,不急于今夜。”
来日方长四字被他一字一顿的说出,似是别有深意。
此时想起昨夜一事,玉娘仍觉双耳烫的紧,生怕他再次如昨夜那般。
“玉娘这些时日,可曾练字?”
骤然响起的嗓音无波无澜,喜怒难辨。
玉娘一怔,不解他为何突然有此一问。但她那一手字,是赵辅周教出来的,在丹岵县时他便时常要她勤写勤练。
她未曾多想,如实道:“练过一次。”
可这话刚出口就琢磨出不对劲来。
是练过一次,但却是抄和离书的那次!
“写了什么?”赵辅周又问。
玉娘心虚的连嗓音都弱了下来,“随手写的,不记得了。”
她背对着赵辅周,不曾看见他清冷墨眸早已染上一层薄怒。但开口却仍旧温柔,“拿来我看看。”
“扔、扔了。”
屋内陡然死寂,二人静了下来。
玉娘连大气都不敢喘,更觉心虚。
后背冰冰凉凉之感虽轻柔,可却也如同毒蛇划过脊背,令人不寒而栗。她将腰背弯了弯,恨不能把头埋在衾被中,只露出后背也好。
“别动。”低沉嗓音响起,仍是温柔。
玉娘乖顺的并未再动,又静了片刻她才又开口,却不受控的结巴:“相、相公,你可还记得成亲那日,我同你说过的,若你以后能遇到心仪之人,你我便和离。”
当初是她有求于赵辅周,是她要赵辅周娶她的,自是未曾奢求过赵辅周是心甘情愿的要娶她。如此才提出,日后他若遇到心仪之人便和离的事。
那时他倒是答应了,只是不知如今贵为皇子的他是何意……
“记得。”
语气中莫名透着股冷意,玉娘听出他语气不对。可都已言及至此,不若再大胆些。
她怯懦问:“相公觉得殷家大小姐如何?”
正为她涂抹药膏的手,忽地停住。玉娘莫名吞了下口水,屏住气息。
“玉娘这是又要让为夫纳妾?”
喉间挤出一声笑,药膏放下,墨眸却抬眼望向妆奁盒。他道:“玉娘可还记得我在怀德侯府所言。”
——此生唯有玉娘一人,绝不纳妾。
玉娘当然记得,“未必、是纳妾。”
只要和离,这正室之位自然也就空出来了,殷荣也就无需为妾。
“不是纳妾,是什么?”他起身去到两步外的墙边,取下挂在墙上的佩剑拔出。
寒光刺目,刃薄如翼。
听到他的脚步声离开,玉娘才坐起身。一手扯着衾被,另一手伸长去拿被扔在床尾的衣衫。待拿到衣衫后,才支支吾吾道:“倘若和离,到时自然也就不会是……”
“妾”字还未曾吐出口,就见赵辅周提剑走来。
玉娘却不怕。
她知道赵辅周不会伤她。
然而赵辅周却将剑柄塞到她手里,剑尖直抵着他的胸膛。玉娘吓得心都悬在嗓子眼,想要松手,可却又被他握住了手,不得挣脱。
“夫人想和离?”他笑着望她,寸寸逼近,握着她的手亦是不住地收紧。
眼见剑尖仍抵着他的胸膛,他甚至还在不断地往前凑。玉娘慌了,更是怕了。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赵辅周,仿佛与以往大不一样了。
“相公……”
赵辅周另一手抚上她的脸,委屈的皱起眉,轻笑一声,“当年玉娘求嫁,是为了不被父母之命所困。而今我已再无可利用之处,玉娘便想着将我丢弃,是吗?”
他慢慢低头,看向抵着胸口的剑尖。
“既如此,玉娘不如给我个痛快。能死在玉娘手中,我死而无憾。”
玉娘拼了命的想要挣开手,甚至用另一只手去扯赵辅周的手,可却还是没能扯开他的手。
眼见赵辅周还在不断往前,她气息都乱的不成样子,急切道:“相公、相公我不过是开个玩笑,相公莫要当真。和离一事……和离不作数的,当真是玩笑!相公快松手,不可伤了你!”
她急的语无伦次,只盼着赵辅周能松手。
却见赵辅周忽地停下,粲然一笑,当即松开了她的手。
“为夫知道,玉娘是在说些玩笑话。”他语气轻松,在玉娘愣神之际,已然将那把剑收起,“为夫也是在同玉娘开玩笑。”
“……”是玩笑吗?玉娘看着他脸上的笑,一时分不清方才究竟是真的,还是玩笑。
佩剑再次挂在墙上,玉娘暗暗松了口气。
赵辅周站在屏风边回头看她,淡淡一笑,仍旧如温润公子。
仿佛片刻前逼着玉娘用剑给他个痛快的,并非是他。
“今日途经南雀楼,顺道给夫人带了些吃食。为夫还有些公务要忙,夫人若有事只管去书房寻我。”
玉娘未曾从惊慌中缓过来,僵硬的点头,一瞬不转的盯着他的背影走出房门。
余光瞥见墙上那把佩剑,玉娘仍被吓得一颤。
好险!若是再僵持片刻,只怕那把剑当真会刺入他的胸膛!
可方才当真是玩笑吗?
玉娘自知她谈及和离,并非是玩笑,只是迫于无奈才改口。
那赵辅周呢,是玩笑吗……
屋外,见赵辅周出来,王管家才上前两步,低声道:“殿下,怀德侯府的袁夫人和袁姑娘来了,正在厅堂等着呢。”
赵辅周脚下未停,黑着脸,负手朝书房去,冷漠嗓音传来,“不见。”
管家为难的看向轻霜,轻霜双手一摊,耸了耸肩。
翊王殿下不愿见,他们这些个做下人的,自然也不敢劝。
等管家再次去厅堂时,袁夫人赶忙站起身往他身后看去,“翊王殿下他……”
“殿下不愿见侯府的人,二位请回吧。”
袁夫人身子一晃,袁慧忙去扶住她,“母亲。”
管家轻声叹气,却也不敢多言,只是侧身让出路,“二位,请吧。”
袁家母女没法子,也只得先行离开。只是出门时,却正巧被玉娘看到她二人的背影。
“是袁夫人吗?”她小声问。
轻霜点头,“正是袁夫人和袁姑娘。”
思及袁家一事,玉娘不禁皱起眉。
她才入京这些时日,却在侯府险些出事。倘若不与赵辅周和离,今后的日子只怕是要在这等阴谋诡计中度过了。
一想到这些,她只觉往后的日子,再无半分希冀。
她出神的望着垂花门,喃喃着:“农田里的麦苗想必是长出来了,守丹河的柳树定也长出了新芽,还有杏花、桃花……等再过些时日,应当就能下河捉鱼了。”
轻霜仰头看她,想了想才问:“王妃是想去郊外玩?”
玉娘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眸光黯然失神。
她不是想去玩,只是想回家了。
而她的家,正是丹岵县的那处茅草屋……
深夜,赵辅周从书房出来,望向四周院墙眸光沉沉,杀气暗涌。双手背后阔步朝门口走,直接离开翊王府。
彼时四周院墙上的暗影也纷纷起身,悄无声息的跟上。
出了翊王府,走过两条小巷,穿行于喧闹大街上,转而又往北走。入小巷,遇路口便往更偏僻的小路走。
足足走了半个时辰,他才在一处静谧的小巷中停步。
四周房屋破旧,唯有不远处有一处勉强能住的房屋在亮着烛火。
身后暗影直至此时才明白,此人是刻意要将他们引来,只怕是在翊王府时就已然发现了他们的踪影。
“昌王还真是心急。”
赵辅周笑了声,“本王今日才见了皇后,他便又派尔等前来动手,可见是真怕本王与皇后联手!”
纵然他瞧不上南境的势力,但皇后在京城多年,其势力却不容小觑。
如今皇后丧子,急需扶持一位皇子,以便日后稳坐太后之位,而赵辅周自然也就成了不二人选。
但这绝非昌王愿意见到的。
墨色下,暗影沉默不语,拔刀冲去。
寒光刀影劈去,他闪身躲过,一手背后,另一手强硬攥住其中一暗影的手腕。刀锋一转,朝那暗影而去。
眼见身后有人袭来,赵辅周一把夺下刀,转身劈去!
刹那间,四周血腥味弥漫,温热的血溅到众人脸上。夜色中看不清那人伤势如何,但却更令人恐惧。
“砰”的一声闷响,那人倒地。
恰在此时,刀影挥动又朝暗影而去,利刃划过脖颈。一招一式干脆利落,直取人性命!
不足一炷香,十多个暗影已尽数倒下。
直到确认那些人再没了气息,赵辅周才丢下手中刀,抬手抹去被溅在脸上的血。本是一滴滴血,被他这么一抹,半张脸都是红的。
只是破旧小院门前,不知何时站了一人。
那人手提着油灯,隐隐约约看见小巷中的赵辅周,和倒在他脚边的十几人。
昏黄灯光中,面色染红的赵辅周,如炼狱中走出来的厉鬼。
可怖至极。
而赵辅周也已看见了他。
那人着窄袖长衫,却洗的泛白。头戴木簪,略显清贫。
赵辅周似是并不意外会在此见到陈珞。
可陈珞却是眉眼紧蹙,一遍又一遍的看向倒在他脚边那些人,震惊转瞬化为担忧,压抑着心中怒火质问:“翊王殿下如此残暴,玉娘可知殿下真面目?”
狭长眸子藏匿着危险,赵辅周低笑,带着股嘲弄意味。
“玉娘……也是你能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