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众人仍旧震惊于春宵丸一事时,赵辅周的余光却落在昏迷歪倒在殷荣怀中的老夫人身上,阴鸷眸子微微一沉。
“若田嬷嬷不愿将这药丸喂老夫人服下,那就只好田嬷嬷服下了。”
她二人之间,总要有一人服下。
可田嬷嬷哪里肯服下这药丸?
她攥紧了拳头,掌心中藏着那粒药丸,又僵硬抬头望向老夫人。
纵然一言不发,可任谁都瞧得出来她是何意。
谁不想活着呢?
田嬷嬷自是也不例外。
“咳、咳!”
死静的院内骤然响起两声虚咳。
众人循声望去,眼见老夫人缓缓睁眼,袁夫人匆忙上前,惊慌神色直至此时才缓和几分,“母亲!”
袁老夫人被几人搀扶着艰难起身,双目茫然的望向小路入口,恰好背对着赵辅周,有气无力的开口:“唉,真是老了,身子骨不中用咯。”
她接连叹了几口气,拄着拐杖就往小路挪步。
纵是走得慢,但众人却看得明白,她这是想在众目睽睽之下逃了!
“老夫人倒是醒的及时。”赵辅周像是意有所指。
老夫人脚下顿住,不得不回头望去。在看到赵辅周时,她面上惊讶一闪而过,仿佛当真是直至此时才发觉赵辅周在此。
“翊王殿下?”
袁老夫人由惊转喜,不过一瞬。
她扭着头看向两侧的袁夫人与袁慧,笑容堆起,激动大喊:“翊王殿下大驾光临,还愣着干什么?速速请翊王殿下去厅堂,命管家亲自去泡茶来。泡最好的茶。”
“……”装的太假!
田嬷嬷在宫中就见惯了阴谋算计,也曾目睹那些妃嫔为一己之利演戏,只是从未见过如袁老夫人这般拙劣的演技。
就连袁夫人与袁慧此时亦是面露窘态,但也只得硬着头皮应了声是。
眼见她二人要离开破院,赵辅周幽幽道:“茶就不必了,今日一事老夫人且先给王妃个交代吧。”
本想岔开话,没料到又被拉了回来。
左右是躲不过去了!
袁老夫人顿时眉眼凌厉的看向跪在地上的田嬷嬷,怒而质问:“田嬷嬷,今日一事,你有何话要说?”
田嬷嬷不可置信的仰头看她,气笑了。
你不仁、我不义。
她也不再盼着今日能得个万全之法了,先保住自个的性命要紧。
“老夫人这话,该问自个吧?今日乃是老夫人寿辰,翊王妃在怀德侯府出事,如何与老奴有关了?这怀德侯府才该给翊王妃一个交代!”
言毕又冲着翊王和翊王妃磕了个头,大有一副要鱼死网破的决绝。
“翊王明鉴,老奴不过是陪着殷小姐来此祝寿,纵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对翊王妃出手啊。况且今日对翊王妃出手之人,除了怀德侯府的那些个下人,并无旁人。”
赵辅周回头看向被他挡在身后的玉娘,背在身后的手早已攥住了玉娘的手。
在无人看到的角落,轻轻揉着她泛红的掌心。
玉娘生怕被人瞧见了,试图将手掌从他掌心中挣开,却被他紧紧攥着。
她不再挣脱,小声道:“我不曾受伤,此事还是……”
她知赵辅周处境艰难,此事倘若再追问下去,势必是要得罪怀德侯府与皇后,她纵是不甘心,却也只能妥协。
“算了吧。”她轻轻地吐出三字,也唯有二人听得见。
赵辅周没说话,只是握着她的那只手略略一紧。
像是在同她道:有我在,莫怕!
田嬷嬷仍旧在喋喋不休的诉说着老夫人的罪过,将这些个肮脏事尽数推到了怀德侯府身上。袁老夫人气的面色涨红,恨不能拿着手中拐杖朝田嬷嬷后脑勺打去。
可忍了忍,终究没打下去。
在田嬷嬷将话说完时,袁老夫人抬眼望向如巍峨大山般站在门前的男子,其身后是被他挡的严严实实的翊王妃。
“翊王殿下,此事……”
她正欲辩解,但对上赵辅周那双冷漠疏离墨眸时,顿时没敢说下去。
如今人证物证俱在,辩解也是无用。
白费口舌罢了。
袁老夫人沉思片刻,只得强行扯出笑来,带着几分讨好,“今日翊王妃并未出事,此事不如就此算了吧。侯府愿拿出千两白银赠予王妃,也算一点心意。”
“算了?”
赵辅周喉间溢出一声笑,嘲弄不屑,“春宵丸竟敢用在王妃身上,本王倒想知道,此事若闹到陛下面前,又会如何处置!”
提及皇上,袁老夫人与田嬷嬷登时吓得面色煞白。
“千两白银……”
玉娘站在赵辅周身后,惊叹出声。
她这辈子,还未曾见过那么些银子呢!
轻轻晃了晃赵辅周的手,她踮起脚尖意欲凑到他耳边说话,可脚下一时不稳,才刚踮起的脚尖顿时又落了下来,红唇也堪堪划过他的后颈。
攥着她的那只大掌骤然一紧。
玉娘仰起头,盯着他泛红的耳根,低声道:“千两白银不少呢,此事还是算了吧。”
不知为何,总觉赵辅周的掌心好似愈来愈热,隐隐发烫…………
怪了!方才还不曾如此!
“翊王府不缺银子。”
这话也不知是与玉娘说的,还是与袁家人说的。
但破院内,人人都听得清楚。
袁老夫人一时也没了主意,田嬷嬷更是彻底蔫了,只觉今日这事她二人难逃一劫。
可就在二人再无希望时,不料赵辅周却又飘来一句:“今日一事,若要本王不追究,倒也不难。”
袁家人与田嬷嬷一同望向赵辅周,眼底尽是惊喜。
可紧接着赵辅周的几句话,却令袁家上下如坠深渊。
“怀德侯年轻时曾随陛下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也是少有的骁勇良将。但其长子与次子却被娇养在府中,未曾见过战场,着实可惜。”
“如今北境正在打仗,不如趁此时机将侯爷长子送去北境,日后定能扬侯爷年少时的威名。”
“次子也已及冠,送去西境军营,历练些时日再送上战场。”
整个破院都静了下来。
袁老夫人与袁夫人震惊、错愕、恐惧。
京城上下谁不知袁家素来疼爱子嗣,尤其偏爱两个男儿郎。
此二人平日里时常进出赌坊、青楼,纨绔子弟之名早已传遍京城。
若要这二人上战场,只怕非死即伤。
纵是不上战场,仅仅是送到军营中,老夫人也定是心疼的昼夜难眠,又何况是上战场?
袁老夫人也顾不得颜面了,当即跪下求他,“翊王殿下,此事是老身一人所为,求翊王殿下莫要对我那两个孙儿出手。他二人尚且年幼,断然不能上战场。”
“年幼?”
赵辅周冷嗤,“侯府长子如今二十有八,妾室都有四房了,还年幼?侯府次子也已二十有一,这还算是年幼?”
袁老夫人嚅嗫着唇,接不上话。
一旁的袁夫人与袁慧也跟着跪了下来。
袁夫人道:“求翊王殿下饶了袁家吧,日后袁家愿为殿下所用,求翊王殿下饶了袁家!”
袁夫人不住地磕头。袁慧暗暗打量着母亲,只好跟着一并磕头。
“袁家竟敢对本王的王妃出手,本王岂敢用袁家?”
此话一出袁夫人顿时落了泪,慌得不知该如何是好。手中锦帕不住的擦着眼泪,呜呜咽咽的抽泣。
可相较之下,此时的袁老夫人此刻却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全无片刻前求人的姿态。
“一人做事一人当,此事既是老身所为,必不会牵连到子孙。”她双手扶着拐杖,艰难站起身,“翊王殿下若要将此事禀报给陛下,只管去,大不了就是一死。只要不牵连到子孙,老身纵是一死也无妨。”
说的激动时,手中拐杖狠狠地戳了两下地面。
袁夫人一把拉住老夫人的手,哽咽道:“母亲不可!”
袁慧也不禁落了泪,跟着唤:“祖母……”
“有何不可?只要袁家子孙无恙,老身死又何妨?”
好一副感人画面,但偏偏赵辅周却看的笑了出来。
“老夫人不愧是侯爷的母亲,这气势不上战场都可惜了。不过老夫人对王妃出手,有损皇室颜面,又用了如此下作的手段,难不成当真以为此事能一人做事一人当?”
这样大的事,必会牵连整个侯府!
赵辅周又道:“况且如今众皇子中,也就只剩本王与昌王了。此事一出,本王纵是不受宠,陛下也定会以为是怀德侯参与党争,意欲相助昌王。若是数月前,参与党争倒也无妨,可如今……哼!”
话说一半,赵辅周便没再说下去,只冷笑一声。
但袁家人却也都明白,如今凡是敢参与党争的官员,都不会有好下场。
纵然是侯爷,也不例外!
袁老夫人咬着牙,进退两难。
她本是想借着皇后这个靠山,为袁家两个孙儿谋个好去处。做世子留在京城固然好,可如今京城暗流涌动,倒不如送去南境安稳。
这才答应配合田嬷嬷,对翊王妃出手。
但更要紧的是皇后曾派人传话来,言说翊王如今在京城并无可用之人,看似是个皇子,实则却如水上浮萍,无根也无依。
日后他必要巴结皇后,如此方能坐上太子之位。
还有翊王妃,那不过就是个农女!
纵是死在侯府又如何?一个无枝可依且不受宠的皇子,难不成还会为一个农女报仇不成?
可万万没想到,一切都出乎意料!
如今竟还要将侯府搭进去……袁老夫人越想越气,狠毒目光落在田嬷嬷头上。
她恨的咬牙切齿,却也只得咬牙咽下这口气。
谁让此人背后是皇后娘娘呢!
走神之余,赵辅周已然牵着玉娘的手,从众人之间穿过。自老夫人身侧走过时,他驻足停下。
“老夫人若想一死了之,换袁家子孙平安无事,本王大可告诉老夫人,绝无可能。”
老夫人听这话更是站都站不稳。
怪了,她才刚想到这个法子,怎么赵辅周就猜到了?
就在老夫人震惊时,赵辅周又道:“三日后,本王自会派人来接袁家长子前往北境战场,送袁家次子前去西境军营。倘若这三日内,袁家胆敢助这二人逃跑,本王定会将他二人以逃兵论处。”
“三、三日……我的孙儿……”
袁老夫人再难抑制,眼底泪水蓄满。转而眼前一黑,身子再次瘫软。
这次,她是真昏过去了。
袁夫人大喊着让丫鬟去请郎中,袁慧扶着老夫人不禁红了眼眶。
众人再次乱成一团。
赵辅周与玉娘淡淡的看了眼,二人牵手从小路走出去,四周的杂乱好似都与他们无关。
此刻,唯有他二人相依。
从小路出来,守在外面的那些妇人在看到赵辅周牵着翊王妃的手出来时,纷纷错愕不已。但更令她们诧异的,是赵辅周骤然停步,望向四周看热闹的众人。
“今日前来为袁老夫人贺寿的诸位夫人,多是京城文武百官的正室。有劳诸位回去同自家夫君言说……”
他顿了下,望向玉娘时墨眸含笑。
“我赵辅周,此生唯有玉娘一人,绝不纳妾。日后,若再有人敢将阴谋诡计用在玉娘身上,就休怪本王不客气。”
众人艳羡不已,暗暗打量着被赵辅周护着的女子。
又不禁思及自家夫君,偷偷比较。自家夫君模样远不及翊王殿下俊朗,身形更是不必提,身份嘛……
纵是宰相又如何?翊王殿下可是皇子!
皇子尚且不纳妾,可自家夫君不过是个臣子,却偏偏在纳妾一事上,如同恶犬抢食,只盼着越多越好。
当真是不可比!
然而站在赵辅周身侧的玉娘,却是微微颦着眉,为难又心虚。
她心下犯愁:唉,相公这般好,可让她如何提和离一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