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臣拜见太后。”
沈容婉只是瞧了一眼陆长佑,继续摆弄着自己的花草,冷淡开口道:“起来吧。”
“听闻陛下近日召你去文华殿讲学?”
陆临川召他讲学的事已有好些时日,如今沈容婉却以此话题为开场,陆长佑早已习惯了她忽冷忽热的态度,只是淡淡道:“是,陛下每日朝会后都会召我讲学。”
沈容婉只是点了点头,随后又听陆长佑道:“再过些日子,儿臣便会去渊堂听讲。”
“咔。”花枝在沈容婉手中这段,毛刺戳进了她手心,渗出丝丝血来,沈容婉勃然大怒,喝道:“不许去!”
陆长佑只是定定地打量着他,眼神中不带一丝情绪,像一尊冰冷的雕塑。
“本宫说不许去。”沈容婉用力地拍了一下小几,脸上的肌肉不断地颤抖,目眦欲裂。
陆长佑别过了视线,和声道:“母后,陛下让儿臣去渊堂听学,不过是希望儿臣从各股肱之臣身上学到更多的治国道理。”
沈容婉咬牙切齿,嘴角不自然地抽动了几下,随后伸手摸了摸自己眼角的泪水,片刻后寒声道:“不许去,你会死的。”见陆长佑还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沈容婉快步走上前,低喝道:“你会死的!”
陆长佑后撤半步,拉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回道:“母亲,陛下只是...”
“你会死的,会死的比你的兄长更惨!”沈容婉瞪着通红的眼睛,接近过来,两眼凑在了陆长佑脸上。陆长佑目不转睛地回望着她,在她血丝遍布的瞳眸中,看到的只是害怕,那不是属于一个母亲的眼神。
陆长佑不知为何,心脏像是被撞了一下,随即不以为意道:“母后,儿臣与兄长不同...”
“啪!”一个巴掌扇在了陆长佑脸上,沈容婉怒视着陆长佑,大笑道:“对,是不一样,你是陆临川的狗,懂吗?”
陆长佑莞尔,微微偏了偏头,闻声道:“是,儿臣告退。”随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宜寿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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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恭看着陆长佑脸上的巴掌印,不由得惊呼:“瑾王殿下,您这是...从宜寿宫回来?”
陆长佑微微颔首,问道:“公公怎么不在文华殿中?”
符恭叹了口气:“陛下正在气头上,说是想一个人静一静。”
陆长佑不禁有些疑惑,蹙眉问道:“为何事生气?今日朝会结束时,我看着陛下心情不差。”
符恭叹了口气,犹豫片刻还是说出事情的原委:“前些日子华英宫被烧,之后何美人便住到了永安宫里,本来是美事一桩,不知为何,这些日子陛下一直心情郁结,这几天是好些了,就是今晨,陛下收到了一封密报,读过之后就...”话闭,符恭摇了摇头。
陆长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知道了,我先进去看看皇兄。”符恭还未来得及拉住他,陆长佑便果断地推开了文华殿的大门。
“殿下!”符恭放低了声音,焦急地看着陆长佑。
陆长佑只是冲他点了点头,示意他不必担心,便把殿门带上了。
“臣弟拜见陛下。”
“嗯。”
陆临川坐在书案前,手心紧攥着一张纸条,另一手扶在额上,闭目沉思。
“皇兄为何事烦虑?”
听见陆长佑挪来椅子坐在他跟前,陆临川放下手,抬眼打量一番,并未再言。
“臣弟斗胆猜测,皇兄心中的郁结,是因为何美人。”
闻言,陆临川哼笑一声,沙哑道:“符恭和你说的?”
陆长佑摇了摇头,随后又点了点头:“算是吧,符恭没和我说仔细,还是猜测了一下。”
“近日朝中风平浪静,未有什么事情能惹得皇兄如此忧虑。其次,上一会宜寿宫走水时,皇兄对何美人的忧心臣弟看在眼里,所以斗胆猜测,皇兄近日的烦忧皆是因她而起。”
“心思少用在闲事上。”陆临川淡然一笑,为自己与陆长佑斟茶。
“沈容婉打你了。”
未等陆长佑开口,陆临川便问道:“你这是和她说什么了?”
“莫非是在她面前为我说话吧?”陆临川打趣。
犹豫片刻,陆长佑开口道:“我和她说了,过些日子便会去渊堂听学。”
陆临川眼神一滞,随后又恢复如常,抿了一口茶:“就因为此事?”
“嗯。”
“你提到了兄长吧。”陆临川毫不留情地拆穿他。
陆长佑的头微微低下去些,已然肯定了陆临川的答案。
陆临川叹了口气,温声道:“这是何必?你不是自讨苦吃?”
当年沈容婉的两子与他一同入渊堂听学,众人都以为储君之位落在二子其中之一,却不想日后两子皆被陆临川扳倒。
渊堂中还有一名皇子,为惠妃所生,与二人命运相仿。自此,渊堂也成了沈容婉的一块心病,沈家被抄后,沈容婉愈发癫疯,在长子忌日时火烧了渊堂一回。
陆长佑像个委屈的小孩,低着头不说话,陆临川叹了口气,给他空了的茶杯斟满了茶。
“皇兄,德妃娘娘从前...对你是如何?”
陆临川垂眸,德妃是他的亲生母亲,只不过隔了十七年的光阴,记得不真切了,回忆了许久,又打量了两眼陆长佑脸上的红痕,陆临川缓缓开口道:“母妃已经去了许多年,记得的不多了,母妃对我若即若离的,像隔雾看花。”
陆长佑不发一言,微微抬了头,眼神有些迷惘。
“长佑,是我剥夺了沈容婉对你的关护。”陆临川望着他的双眼,随后摇了摇头。
沈家未落没时,沈容婉极为宠爱两子,连带着他这个被收养的小孩也一起受宠。陆长佑没过几年,沈容婉便与惠妃斗个不停,无暇顾及他,两位兄长也不睬他,只有陆临川与他惺惺相惜。等到陆临川登上皇位,扳倒了沈家,沈容婉便更无心理睬他,但至少还是自己的骨肉,说到底,有些时候还是会疼爱他。
陆长佑自嘲地摇了摇头,回道:“母后对我也是若即若离的,只不过...”
“我知道,这不是母子之情,她只是...”陆长佑叹了口气,把剩下的话咽了下去。
二人都对此心知肚明。
“那你为何还要说那些话?你还是希望她多关心你些的。”陆临川喝了口茶,视线凝聚在陆长佑脸上,细细端详着他的神情。
陆长佑悄声道:“哪有孩子会不期盼母亲多爱自己一些。”声音微弱得仿佛仅有自己能听见。
也不知是否听清了陆长佑的呢喃,陆临川只是浅淡地笑了一下。
陆长佑走后,陆临川便开始阅览事关今年冬猎的折子,不过半炷香的时间,陆临川的窗檐被人敲击了几声,一双金镶宝日月纹簪出现在窗台上,符恭取回来后,呈给了陆临川。
陆临川捻起一支簪子细细打量一番后,会心一笑:“都说何家富可敌国,今日算是见着了,这对簪子就算和沈容婉的头面相比都不逊色,居然只是何妙仪的物件。”
把玩了一阵后,陆临川放下了两支簪子,又拿出了一张绣了鸢尾花的手绢放在一旁,看着三件物件陷入了沉思,眉间是化不开的愁绪。半晌,他敲了敲桌上的折子,向符恭吩咐道:“把何美人也添上,让她随同朕一同去冬猎。”
随后,陆临川起身,带上了桌上的手帕和簪子去往偏殿寻何妙仪。
何妙仪自打那日惹怒了陆临川后,已经两周未见他了,起先几天还提心吊胆,后来倒也淡定下来,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地待在偏殿里,顺带着记录了偏殿的内景。
虽然平日里看着没心没肺,实际心中却还是怀着忧虑。
陆临川并未责罚沈容婉。何妙仪清楚这不是自己求情的结果,她被陆临川摆了一道。
他还是不信任我,仍然是在试探自己与沈容婉的关系。
何妙仪苦笑了一声,心如刀割般痛,不只是因为前些日子的苦心经营一瞬崩溃,好像这样的痛苦中还掺杂了些别的因素,她一时没有头绪。
偏殿中的梅花已然开放,疏疏落落的雪顶梅花外,陆临川着一袭天青圆袍走了过来,何妙仪愣神,很快又恢复了常态,给他行礼。
陆临川屏退了所有人,只留下了他和何妙仪在殿中。
相较于上次喂药后二人不欢而散时陆临川的眼神,这时还算得上温柔,何妙仪却止不住地发怵。
感觉自己像个卸去了伪装的猎物,呆滞地摆在猛兽的跟前。
“这些日子在永安宫可还舒服?”
何妙仪点了点头,轻柔道:“谢陛下关心,嫔妾在永安宫的每一日都十分舒心。”
随后,二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何妙仪好奇地瞥了一眼陆临川,只见他从自己怀中拿出了一对簪子给她。
“近日朕得了一对金镶宝日月纹簪,想着此簪与美人相配,便带来了。”
何妙仪仔细打量了许久,有些面熟,但仍是看不出这物件的来历。或许是在博物馆哪个展柜里见了匆匆一面。
“朕替美人簪上。”
何妙仪无法推拒,坐在了梳妆台前,陆临川的目光落在铜镜上,凝视着她的面容,何妙仪心头一颤,低声问道:“陛下,怎么了?”
“无事。”陆临川回过神来,为她戴上了两支簪子,随后双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凑近了半分,低头看着何妙仪的发顶。
何妙仪如坐针毡,对着镜子咽了咽口水,陆临川的一双手如千斤坠般压在她身上,使他动弹不得。镜中的陆临川,正低着眉眼,看着镜外的她。只听他低声道:“你知道这对簪子,是从何而来吗?”
何妙仪缓缓抬起头,与陆临川对视上,只见陆临川的眼角爬上了殷红的血丝,眉头紧拧。陆临川喉结一动,哑声道:“这是从何家拿来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