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凫离开后,陆临川在假山旁的石凳上坐了许久,久到下弦月被密云吞吐几个轮回后,符恭端着药碗赶来。
陆临川闻声站起,悄声向符恭走去。
符恭被突然出现在自己身侧的陆临川吓了个激灵,端着木盘的手几欲将药碗甩出去,欲哭无泪道:“陛下哟,您走路怎么没声,可要把我吓死了。”
陆临川哼笑一声,从他手中接过了木盘:“我来吧。”
“不不不,我来我来。”符恭下意识拒绝。
陛下贵为九五之尊,怎么能给她端茶倒水?
陆临川握在木盘两侧的手并未松开,只是静静地望着符恭。
符恭嘴角抽了抽,如果陛下实在想给她送药,好像也不是不行。符恭松了手,咧嘴一笑。
陆临川眉头挑起,似是在说算你还懂点事。随后端起木盘便朝何妙仪寝殿去。
何妙仪不时发出嗡嗡的声音,沙哑的嗓子连说清楚梦话的能力都没有,像只烦人的蚊虫一般。
陆临川点上烛火,一勺一勺耐心地给何妙仪喂药。
以往这样苦涩的药味隔着三米远都能把何妙仪熏翻过去,此刻她却只是皱了皱眉头。
药碗很快就见了底,何妙仪喉咙里发出咕咕的两声,便转了个身,避开了烛光的范围,被褥被她卷成一团,一块黑黑的方砖头出现在陆临川的视线中。
陆临川见这方砖硌在何妙仪腰下,便小心翼翼地抽了出来。
“嗡。”陆临川狐疑地看着这块黑扁砖头,方才是震了一下么?
何妙仪又开始呜呜呀呀地说起了梦话。喝过一碗汤药后,总算是能发出些人的声音。
陆临川不再纠结这大黑块是不是在抖,贴心将它放在了何妙仪枕头旁。
“我要...”何妙仪呢呢喃喃。
陆临川总算是听懂了她的话,把烛火掐灭后,附身听她下文,却迟迟没有听到,无奈地笑了一下,端起了木盘。
正当他要离开时,何妙仪幽怨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我要...我要转正。”
“我要转正!”何妙仪的声音虽然还是一副被打磨过的样子,却字字分明,显然是存了怨气的。
陆临川哭笑不得。
可是,转正是什么?
罢了,天下之事,只有他不想知道的,不会有他不能知道的。
陆临川摇了摇头,等他弄明白这是个什么物什,就弄一个给她。
第二日,何妙仪浑浑噩噩地爬了起来,口中发苦,喉咙的涩阻却减缓了不少,昨日连咽口水都是疼的。
何妙仪惊奇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确实不如昨日那般烫了,起身给自己倒了杯茶水解渴。一杯又一杯的茶水下肚,感觉不那么口干舌燥后,何妙仪又爬回了床上。
昨日她做了个噩梦,梦到研究中心通知她考核指标仍然是要通过三次任务,而她这三年只能算作一次。
何妙仪打了个寒战,随即想起自己前天给李婷发送的消息,因为各种事情耽误了,也不知道研究中心那边是什么意思。
摩挲了半天,何妙仪在枕头旁边找到了待机模样的回溯仪。
为什么会在这?何妙仪眉头紧锁,开始回忆自己这段时间和回溯仪有关的事情。
那天晚上,回溯仪砸到了鼻梁...
何妙仪不由瞪大了眼睛,那日她被砸了后连续打了几个喷嚏,然后就开始揉鼻梁,没有给回溯仪关机!
可为何回溯仪恢复了玉质的伪装?
何妙仪惊恐地将拇指按在了下方的识别区,没有反应。
“嘟!指纹识别错误次数过多请于十三小时六分五十三秒后重试。”万事通冰冷的声音响起。
指纹识别错误十次,回溯仪便会自动锁死,恢复待机模样,直到二十四小时后解锁才能启动。
那么,十小时五十三分七秒之前,到底是谁让她的回溯仪锁死了?何妙仪的心脏怦怦直跳。
何妙仪沉沉的叹了口气,躺下身来。方才喝下的几杯茶水此时就像半瓶水一样砸的瓶壁咕咕咚咚,何妙仪有些反胃,喉中的苦涩又一次涌上来,她认出来这是中药的味道。
昨夜我什么时候喝过中药?
何妙仪灵光一闪,自己若是知道谁来寝殿喂自己喝中药,就能知道是谁动了自己的回溯仪了。
何妙仪直起了上半身,避免自己吐出来。
可任她冥思苦想,她始终想不起来昨日是谁给自己喂药。
莫非是陆临川?
何妙仪很快就否定了这个猜想,她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陆临川什么身份她什么身份。
难道是符恭?
何妙仪左眉挑起,右眉垂下,显然是觉得这个猜测更加不靠谱。
符恭,肉眼可见的陆临川毒唯,他要是给自己喂药,肯定就像灌辣椒水上刑一般,不是苦死就是呛死!
那肯定就是春明和桃玉了。
何妙仪内心显然是不相信这个猜测的,昨夜她早早让春明和桃玉睡下了,喝药肯定是后半夜的事情了。
莫非陆临川让符恭把他们两摇起来了?
未多往这个方向想,何妙仪便否定了。她莫名觉得陆临川不会干出这种事。
“吱——”殿门被轻轻地推开,桃玉从门后探出头来,见何妙仪坐在床榻上,欣喜道:“呀,妙仪醒了!”
何妙仪和春明雀跃地凑了过来,春明伸手探了探何妙仪的体温:“没那么烫了。”
“我们都知道了,昨夜陛下来看你,给你叫了太医。你说说,要是早些看太医多好,哪里要吃这么多苦。”
何妙仪咧嘴一笑,涩声道:“下次一定。”
不过这次即使她想看太医,也没有门道。春明好像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啧了声,小声喃喃:“都怪太后!”
“哪里还有下次啊?”桃玉给何妙仪将被子提了提,打趣道:“哎呀,陛下可是发话了,以后你要是再生病,让我们直接告诉他,看不看太医都由不得你咯!”
何妙仪:“......”
好吧,怎么不算一种医疗保险呢?
何妙仪咽了咽口水,沙哑开口道:“让你们操心,以后我再也不犟了...”
下次还敢,这次是太后从中作祟,我的免疫系统才没有起作用!
“对了...昨夜,是你们给我喂药的吗?”
“喂药?”春明眼睛转溜了几下,说道:“符恭公公只叮嘱我们今天要提醒你早午膳后各要用一次药。”
何妙仪:“......”
喂药的人是陆临川这件事已经板上钉钉了。
最坏的情况发生了。
回溯三铁律,第二条,不可留下回溯痕迹。
铁律如此,其实还是有宽容的范畴。不可留下回溯痕迹只是一句浓缩的警示话语,归其根本是让回溯历史还原师更为谨慎,不要轻易被他们发现自己不属于本时代。
何妙仪沉默良久,沉沉地呼了一口气。见她此般严肃,春明和桃玉都忧心地望着她。
“怎么...”何妙仪有些不自在。
桃玉摇了摇头,提醒道:“妙仪快起身用早膳吧。”
何妙仪点了点头,起身穿好了衣袍,看着一道道早点被端上来,不由得有些后怕。
太后之前并不想取自己性命,可如今却说不定了。何妙仪迟迟不肯动筷。
春明不明所以,为她夹了一块枣泥山药糕,何妙仪还是未动。
桃玉不知缘由,却还是温言道:“吃吧,今日的早膳是陛下让人从永安宫送来的,特意给你做的。”
闻言,何妙仪眼睫翕动,内心的忧虑放下,试探性地吃了一口,感觉暖流如涨潮时的海浪冲刷着岸堤,反复地、缓缓地将她包裹其中。
自己对陆临川而言,是何美人,而陆临川对自己而言,只能是过路人。
何妙仪感觉心被攥了一下,有些抽痛。
在这场身临其境的幻梦中,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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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临川批完了奏疏,这才发现林凫的册子埋在了下方。翻开后才发现上面写的是何家的事。
近日,何善在京外重金请道士去家中做法,其中一名道士正是林凫的故交,打听之下,才知道何善竟然是让他们在家中寻找一名女子。可奇怪的是,不愿意告知他们生辰八字,也不愿给他们看画像,只说是家中女眷。但是记载在册的何家女眷都未走失。道士在家中寻找之时,何善的大夫人总在一旁泣涕涟涟。
.....
陆临川平淡地放下册子,望着殿外被秋风扫落的枯叶出神,许久未有动作。
他心中已然有了猜测。
“活得通透,并不是什么好事。”母亲生前的话语在他心中响起。
陆临川闷声叹了口气,让符恭取了火折子来。随后他亲手将册子烧了,末了修书一封,题上了四个字:不必再查。
“符恭,找个时机,将这封信给林凫。”
何善找的是谁与他有何干系?
陆临川看着燃成灰烬的册子,疑心病还是作祟了。
万一,万一她真的是被沈容婉狸猫换太子塞进后宫的,他当如何是好?
陆临川不敢想,末了他苦涩一笑。
陆临川提笔又修书一封,随后从符恭那把原来那封信取回,嘱咐他务必今日将信送到林凫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