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美人,今天留宿永安宫吧。”陆临川的声音平缓地传入何妙仪耳中,在她心中掀起滔天波澜。
她早知这种事是避不过的,却仍是平静接受。
何妙仪眼睛胡乱瞄了几圈后,低声道:“陛下,嫔妾...嫔妾染了风寒,怕把病气渡给你...”
“无妨,朕不怕。”
何妙仪:“......”
何妙仪婉拒未果,一时不知该用什么理由搪塞,局促不安地坐在文华殿中,双手搭在膝盖上抠索着裙摆,陆临川见她一副难为情的模样十分有趣,有意要出言逗她。
“何美人,有什么不方便,直说便是。”
何妙仪艰难地吞咽了下口水,婉言道:“陛下...嫔妾,还在月事...”
陆临川眸光一闪,低头浅笑,眼神不易察觉地露出几分落寞,片刻后他抬起头,半眯着眼睛瞧着何妙仪:“莫非...何美人这种时候就不睡觉了么?”
“我...”何妙仪目光一动,想明白了陆临川的意思,尴尬地抽了抽嘴角,别过头去,耳朵染上几不可见的薄粉。
朝中大臣本就对他只选何妙仪入宫极为不满,如今他要给陆长佑封王,臣子都看破了他想传位于陆长佑的心思,不断对他发难,明里暗里都是让他明年再次选秀。陆临川自然不会听取他们的意见,然而悠悠众口若是不早加阻止,日后只会越演越烈。
陆临川不由得发笑,前朝之人皆看得出他立储陆长佑的决心,沈容婉却日日忧虑自己会对陆长佑下死手。当真是趣事,就是把他与何妙仪夹在中间难做。
陆临川怅然抬眸,望向何妙仪。烛火下她的眼睫翕动,扑出的影子像在颧骨上跳舞,眉清目秀的面容在摇晃的烛光中镀上一层柔和恬淡。
陆临川不由苦笑一声。
多情之人确实不适合做帝王,他以为从先帝那继承来的优柔寡断在从前的争储中就被尔虞我诈磨尽,其实不尽然。他舍不得杀沈容婉,也不愿意强迫何妙仪。
陆临川感觉自己似乎谈不上爱她,但见她在华英宫中的一举一动,好似少时所见母亲的模样,便不忍看她在深宫消磨本性。除此以外,确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在心中萌发。
自己为何不抓住何妙仪,而是眼睁睁地看她坠落。
那日心底的疑惑再一次涌上,陆临川悬着的笔一抖,一滴墨点坠在白纸上。他深呼了一口气,搁下笔,心绪却难以平复。
他不想看见何妙仪选择沈容婉。
陆临川在心中给自己下定了答案,陡然间,有一个疑问涌上心头。
若是陆长佑选择沈容婉,我又当如何?
陆临川目光寒沉,沈容婉他不得不除,只不过不是现在。如若陆长佑执意选择沈容婉,自己当真能下定杀手吗?成为和沈容婉一样冷血无情的人。
“罢了...”陆临川自言自语,沉沉叹了口气。现在想这些都为时过早,先将陆长佑从沈容婉身边带离,再徐徐图之。
何妙仪躲在陆临川的视线死角中,将外衣脱下,剩下一套简单的里衣,抱着一叠衣服,何妙仪腼腆地从角落走出来。陆临川只是浅淡地看了她一眼,目光未多停滞。
“歇息吧。”陆临川向床榻颔首。
虽然何妙仪巴不得直接滚进被窝卷成蚕宝宝,却还是故作殷勤,往陆临川方向小小迈出一步:“陛下,嫔妾服侍您脱衣吧。”
陆临川忍俊不禁,朝她摆了摆手,单手解开了秋翠窄袍的腰封:“朕不需要服侍,你风寒未愈,回床榻上歇着便是。”
何妙仪这才发觉,床榻上摆放着两床被褥,她自觉地躺在了靠里的那一侧,将被褥裹紧后,紧紧靠着床榻里面的木壁,尽可能缩小自己的占地面积。
陆临川看着她靠在木壁上,无可奈何地笑了下,轻声灭了烛火。盖好被褥后,寝殿中静得连发丝散落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宫中的被褥还是薄被,所以平日在华英宫睡觉时何妙仪总要盖两床被子,本来以为可以将就一晚上,身子却实在吃不下。何妙仪紧紧裹着被子,巴不得当睡袋使。怕打扰到陆临川休息,何妙仪头埋在被子中,压抑着自己的咳嗽声。
顿时,何妙仪感觉自己身上的重量多了几分。陆临川将自己的被褥的半边盖在了她身上。
何妙仪有些僵硬地侧过身来,与陆临川四目相对,半晌避开了他的视线:“多谢陛下。”
“过来些。”
何妙仪乖顺地挪动了一些,陆临川掖着被子的手还是够不到她背后,只得再道:“再过来些,朕又不吃人。”
何妙仪犹豫片刻,还是老老实实地挪了几分,这下陆临川总算是把她整个人盖在了被子下。
多了一床被子盖在身上,何妙仪慢慢暖过身来,平躺下来,看着床顶发蒙。强烈的不适感在疲倦和暖意中逐渐消融,睡意上涌。
何妙仪放松地把搭在小腹上的双手打开,放在榻上,却不想自己往日乱七八糟的睡觉习惯害了自己,随意地把手甩了出去,正巧搭在了陆临川的手上。
何妙仪:“!”
陆临川:“!”
二人心中一阵兵荒马乱,最终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装睡。
何妙仪刚刚沸腾的睡意一下熄了火,试探性地挪着自己的手腕,在被陆临川下意识的抓取动作碰到腕骨后,又停下了动作,心如死灰地放弃了挣扎。
她也不清楚陆临川有没有睡着,不过不论如何,自己现在再有多余的动作都是在挑战极限了。好在困意并非转瞬即逝,待心中的悸动褪去,伴着枕中药草的安神香,何妙仪很快便陷入的梦乡。只剩陆临川一个人还在心猿意马中打转。
方才碰到了她的腕骨,但她没有避开...
陆临川细细回忆着刚才的动作,始终觉得不可思议,浅浅地抿了下唇,他小心翼翼地动着手指,轻柔地环住了她纤细的手腕,他心中忧虑的事情没有发生。
陆临川却感觉心中的怦然更甚,他缓缓转过头,却发现何妙仪已然熟睡,均匀的呼吸间,睫毛颤动了一下,惊得他又松开了手。
原来是睡着了。陆临川讪笑,被何妙仪压住的手轻柔地将她的手放在她那床被褥中,静悄悄地侧了个身,陆临川目光灼灼,仔细描摹过何妙仪的面容后,撇开了双眼,轻声叹了口气,气息扑洒在何妙仪侧脸,惹得她脸颊发痒,侧过身来与陆临川相对。
陆临川呼吸一滞,感觉自己心顿一拍,喉头干涩。久久不能从那一瞬间的悸动脱身而出。过了许久,他任命地闭上了双眼,将所有的情绪凝在了眼中,压在了心底,再过一炷香,陆临川放缓了呼吸,睡着了。
次日,陆临川轻手轻脚起了身,为何妙仪掖好被角后,轻缓抬起床帘,从榻上起身后,换好了襕袍,带上长翅帽后,便见符恭已在主殿中等候他。
符恭放低了声音:“陛下,什么时候叫何美人起来?”
陆临川摇了摇头,缓声道:“不必,你让桃玉来永安宫候着便是。”
何妙仪不负众望地睡到了巳时才。醒来后何妙仪愣愣地躺在床上,昨日的场景慢慢在脑海中浮现,腾的一下何妙仪从床上弹了起来。
所以我现在是睡在龙榻上?
何妙仪哭笑不得。她想起来研究所委托她的任务,拍摄永安宫的照片。正当她兴致勃勃地摸索自己的衣物时,才发现回溯机未待在身上。
何妙仪:“......”
昨天她换衣服的时候根本不记得要把回溯仪佩戴上了,估摸着这会还埋在床榻的被褥下面。顿时,何妙仪打了一激灵,若是春明和桃玉发现了回溯仪她该如何解释?
何妙仪火急火燎地把衣服套上,走到屏风外,又顿足,回头把陆临川的床给整理好了,飞快地往殿外跑去,不料被地板上的木雕装饰绊了一跤,摔了个狗啃泥。
“啊!”何妙仪痛呼一声。
原本候在殿外的桃玉听见了她的声音,急切地叩门询问道:“妙仪,怎么了?你可有事?”
何妙仪支棱起来,回了声:“无妨,摔了一跤而已。”拍了拍膝盖,何妙仪这才放慢了步子朝殿门走去。
“桃玉,你怎么在这?”何妙仪不禁好奇。
桃玉嫣然一笑,羞怯地捂着脸:“符恭公公今天早上来华英宫,让我在永安宫候着您。”桃玉抿了抿嘴,嘴角止不住地上扬,低声道:“是陛下的意思,他说不必喊你起来,让我在此候着你便是。”
何妙仪深吸一口气,掐了一下人中,看着桃玉这副模样她也大概明白她是怎么想的了。顿时何妙仪恨自己昨晚为何不坚定一些,力求回到华英宫,这下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何妙仪咧了咧嘴角,勉强地挤出一个笑脸,声音平淡地问道:“陛下现在在何处?”
“陛下还未下朝。”
“还未下朝?”何妙仪看了看天色,自己平日都要睡到十点钟才自然醒,这会显然已经不止十点了,居然还未下朝。
桃玉见何妙仪蹙眉,觉得她是心急,扶住了她的手臂:“陛下说,你醒了回华英宫便是,不必等他。”
何妙仪点了点头,紧接着便听见了桃玉的笑声,疑惑地偏头打量她。
桃玉眼睛弯弯,见何妙仪在看自己,正色道:“妙仪,你也不必心急,陛下晚些自然会来看你的。”
何妙仪:“......”
随即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手臂从桃玉手中抽了出来。
心急个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