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口,是群氓的口:我对那些矜持者讲话太过粗俗而直率,至于舞文弄墨的人听起来则会觉得很怪异。
我的手,是疯子的手。所有可供疯子胡写乱涂的一切以及桌子、墙壁等都是多么地不幸啊!
我的胃,是鹰的胃?因为它最喜爱羔羊的肉,所以当然是只猛禽的胃。
简单而少量的食物是有益身体的,我随时准备振翅,急于高飞远扬,这是我的本性。我的本性里面怎么会没有某些鸟的气质呢!
尤其是我对严肃精神的敌视更是一种极具猛禽特点的表现。真的,极端的敌视、天生的敌视、誓不两立的敌视!噢,何处没有我的敌视?
我能为此高歌一曲,而我也愿意唱出来,虽然我独自在一间空屋里,但我还是得唱给自己听。
当然,其他的歌者只有在屋中挤满了人的时候,才会有美妙的歌喉、优雅的手势、动人的眼神和清醒的心智。但是,我不与他们一样。
能教人类飞翔的圣人,终将转移所有的陆标。他认为,所有的陆标都会自己飞走,而他也将为大地重新命名,称之为“轻盈的身体”。
鸵鸟跑得比马快,但它还是会把头插入沉重的地里,不能飞翔的人类也是如此。
大地和生命对人类而言是沉重的,而严肃的精神也如此要求!若有谁想变得轻盈如鸟,就必须先爱自己。我如此告诉你们。
绝对不可用患病或神志不清者的爱来爱自己,因为即使他们的自爱必须是真真切切的!
一个人必须先学习如何爱自己,我如此告诉你们,用健康而正常的爱来爱自己,这样,一个人才能与自己安然相处而不致在外流连。
这种流连自称为“友爱”,这些字眼本来就是最佳的谎言和欺瞒,尤其是对那些一直是人类的沉重负担者来说。
事实上,没有人要我们在今日或未来学习如何爱自己。这毋宁是所有艺术之中最为出色、精巧与深具包容性的一种。
凡被拥有的一切对其拥有者都是深藏不露的,属于自己的珍藏总是要到最后才会被挖掘出来,这些都是由严肃的精神所造成的。
当我们几乎还在襁褓中时,就已被赋予许多沉重的名词和价值:“善”与“恶”,它自称为天赋。就是由于这些名词和价值的缘故,我们的生存才被宽容。
因此,当我们有了小孩时,就禁止其适时地爱自己,这些都是由严肃的精神所造成的。
而我们,我们忠实地将天赋的一切承担下来,背负着它越过险峻的高山,当我们汗如雨下时,人们就会承认:“是的,生命是一个非常吃力的重荷!”
然而,也只有人本身才是一个非常吃力的重荷!因为他的肩上扛着太多外来的东西。他有如骆驼般地屈膝下跪,然后让人将重荷置于其上。
尤其是那种强壮足以负重而心怀敬意的人,身上背着更多外来的沉重名词与价值。所以,生命对他仿佛就是一个沙漠!
事实上,许多原本属于我们自己的东西也是很难背负的!人类有许多内在的东西有如牡蛎一般,既滑手也不讨人喜欢。
因此他们必须有一个精致的外壳,以精致的装饰来为自己辩护。我们也得学习这种艺术:要有一个外壳、一个美好的外表以及聪明的盲目!
再者,由于许多外壳不够美好而楚楚可怜,至多仅是个壳,所以在人类身上往往有许多东西被隐瞒了。我们从未想到自己身上竟然潜藏着如此多的善与力,千里马竟然遇不到伯乐!
最出色的女人知道身材的肥瘦怎么调理。噢,多少命运就决定在这微小的差别上。
人是不容易被发现的,尤其最难被自己发现。精神常常装出一副关怀心灵的样子。而这些都是由严肃精神所造成的。
然而,发现自己的人会说:“这就是我的善与恶。”于是那些口口声声主张“全体的善、全体的恶”的瞎子和侏儒都不再说话。
真的,我也不喜欢那些声称一切皆善,而这个世界乃是最好的世界的人,我称他们为无不满意者。
满足,它知道如何去品尝一切,那却不是最上乘的滋味!我很佩服那些执拗而挑剔的舌与胃,它们都知道说“我”“是”和“否”。
总之,去咀嚼一切、消化一切,这正是猪的本性!永远唯唯诺诺,满口“是是是”,也只有驴和驴样的人才会如此!
我喜爱深黄和大红两色,因而常将血和各种颜色调在一起。若是有人将他的屋子漆白,那无异于告诉我他的心灵也涂上了一层白色。
有些人迷恋木乃伊,又有些人则迷恋鬼怪,而两者都敌视血与肉。啊,我们的喜好是多么的不同!因为我深爱血。
我不喜欢驻留在人人思心与唾弃的地方:这就是我的癖好,我宁可和小偷与伪证者生活在一起。谁也没有满口金子。
不过,舐人口水者更令我感到憎恶,我觉得他们是人类当中最可恶的动物,我替他们取了一个名字,叫作“寄生虫”,他们不想去爱,却要依爱而活。
那些只有一个选择,不是成为猛兽,就是成为猛兽的驯服者的人十分不幸,我不会将我的帐篷搭在他们当中。
那些必须永远等待的人,他们不合我的口味,十分不幸,他们是税吏、商人、帝王、地主以及店主。
真的,我也学会了等待,而且是一心一意。然而,我只等我自己,我更学会了站立、慢步、快跑、跳跃、攀爬和跳舞。
这就是我的告诫:要想飞翔的人必须先学习站立、慢步、快跑、跳跃、攀爬和跳舞,他是不能一下子就飞起来的。
我学会了用绳梯越窗、用敏捷的腿爬上高高的桅杆。坐在知识的桅杆对我而言,似乎并不只是一种微不足道的幸福,在桅杆上如小火苗般地不住地摇曳闪动,虽然只是一点微光,却是遇难水手与沉船者的一大慰藉!
我以各种不同的方式去达到我的真理,我并非只用一个梯子爬到两眼能够远望的高处。
我就是不愿向人问路。这不合我的喜好!我宁可询问路的本身,并且试着去走。
整个我的漫游就是一种尝试与质问。真的,我们还得会回答这种问题!而这就是我的喜好。
这纯粹只是属于我个人的喜好而已,并不关好或坏,我既不再为此感到害羞,也不再隐瞒。
“这就是我现在要走的路,你们的路在哪里呢?”我曾如是回答那些向我问“路”的人,因为“那条路”并不存在!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