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需求,可能是个人和小集团利益,可能是个人抱负,可能是某种情绪,可能是某种焦虑,某种心结,某种心理阴影。都有可能。一定要从他个人的角度,去分析他的决策。而自己在决策的时候,则要有“无我”的意识,把自己的个人因素、情绪因素,从决策中剥离出来,才能作出正确的选择。
原文
涂有所不由。
华杉详解
“涂”,同“途”。道路有的虽可以走,但不走。反过来,有的不可以走的,也可能走。这就是变。
李筌注解说:“道有险狭,惧其邀伏,不可由也。”险狭之地,怕有埋伏,所以不走。
曹操注解说:“险隘之地,所不当从;不得已从之,故为变。”不该走的地方,有时候不得不走,这也是变。
前面学过几遍的韩信破赵的战例,就有一条不该走的行军路线——井陉口。韩信得到谍报,陈余不用李左车的计策,没有分兵在井陉口设伏,才敢通过。如果有伏,如他后来俘虏了李左车后对他说:“陈余如果用您的计策,那我就被您擒了。”
汉伏波将军马援,最后一战,讨伐五溪蛮苗族叛乱,就败在走错一条路。
马援和副将耿舒出兵,初战得胜,蛮兵躲入山林,马援要去捣他老巢。有两条路选择,从充县走,路好走,但是路途远;从壶头走水路,则路近而水险。
马援认为走充县陆路,路远费粮,不如走水路,直捣匪巢,则充县不攻自破。
耿舒坚决不同意,说陆路虽然遥远,但比较安全,即使不能攻入苗境,撤退也方便。水路则太危险,除非能神不知鬼不觉摸到敌人老巢。否则,一旦被敌人发现行踪,两岸据险而守,居高临下,官军插翅难飞,山高水窄,那是真真正正的死无葬身之地!
马援不同意,陆路也不那么安全,到处都可能有埋伏。两人争执不下,上书朝廷,光武帝刘秀支持了马援的意见。
于是,汉军乘船逆流而上,进军壶头。形势发展果如耿舒所料。苗人很快发现汉军意图,乘高守隘。沅江水疾,船不得上,加之夏天暑湿,军中起了瘟疫,士卒大批死去,马援自己也病死军中。
马援为什么会犯这样的错误?
首先陆路也不一定对。我们都是从事后结果来论“对错”,实际上“对”不一定对,“错”不一定错。
但是,水路是条险路,风险更大,是毫无疑问的,马援这是舍命一搏。他为什么舍命一搏?马援出兵之前,他的心理、他的情绪,就已有征兆。
马援出征时已六十二岁。
五溪蛮抢掠郡县。光武帝遣武威将军刘尚征讨,“战于沅水,尚军败殁”。次年,遣谒者李嵩、中山太守马成征讨,仍无战绩。马援请求将兵征讨,光武帝担心他年事已高,不许。马援说:“臣尚能被甲上马。”光武帝令他试骑。马援“据鞍顾眄,以示可用”。光武帝笑道:“矍铄哉是翁也!”遂令马援率中郎将马武、耿舒、刘匡、孙永等,带领四万余众征讨五溪蛮。
马援夜与送者诀别,对友人杜愔说,我已年老,“常恐不得死国事。今获所愿,甘心瞑目”。
马援素有烈士之志,大家都熟悉的成语“马革裹尸”,就是他的典故,他的原话:“男儿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何能卧床上在儿女子手中邪?”他就想死在战场上,不想死在家里床上。
出征平苗叛的时候,他已经老了,六十二岁了,对死亡无所谓了,而这是最后一次为国家建立奇功的机会。水路之险,他如何不知?打了一辈子仗,当然一清二楚。但仗已经打了两年,换了三拨将领,陆路无非是方便撤退,利于自保,并非利于得胜。
这是我最后一仗了,再不建功,就没机会了,马援决定赌上一条老命。
而年轻人怎么愿意跟老家伙赌命呢?
汉军被困在河谷之中,进退不得,瘟疫横行,每天都一批一批死去。耿舒焦虑万分。人微言轻,皇上也不听他的。没办法,给他哥哥耿弇写信,述说情况,说你去跟皇上说。
耿弇感觉事态严重,即刻上奏皇上。耿弇的话分量不一样,加之军情确实紧急。刘秀派梁松去责问马援,并代理监军事务。梁松到时,马援已经死了。
这一仗的最后结局,不是打赢的。还是用计诱降,苗人自己杀了首领来降,叛乱平定。
马援赌命,赌得一个“马革裹尸”的千古美名,但被他所误,马革裹尸的,还有千千万万的汉军将士。对他决策的心理分析,或许是我的臆断。但是——
任何决策的背后,都是决策者的“个人需求”。
这种需求,可能是个人和小集团利益,可能是个人抱负,可能是某种情绪,可能是某种焦虑,某种心结,某种心理阴影,都有可能。一定要从他个人的角度,去分析他的决策。而自己在决策的时候,则要有“无我”的意识,把自己的个人因素、情绪因素,从决策中剥离出来,才能作出正确的选择。
无我,是客观的基础,决策的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