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抱着琴走到崔毓婉身旁,等着她下一步的吩咐,送她到马车上。
崔毓婉沉静垂眸,纤细的手指轻轻划过古琴的弦,一路划到琴额,在小厮疑惑的目光中抓住,使劲往外一翻。小厮猝不及防,直接脱手,传世古琴便这么摔在地上,琴弦发出震响,打破亭周幽静到近乎冷寂的气氛。
小厮大惊失色,手忙脚乱,一时捡也不是,不捡也不是,无措地看向崔毓婉。
这……这样贵重的东西摔坏了,他可赔不起啊。
崔毓婉若无其事低头整理了衣襟,抬头对小厮说道:“无妨,你家世子既然不要,便是无用之物,让他扔了就好。”
说完从容转身离开,好像刚刚突然发火的人不是她。
她得不到的,宁可毁掉,也不会让别人得到。
古琴名贵,小厮当是不敢直接扔了,匆匆跑到书房门口,报给谢怀卿身边伺候的拈墨。
“郡主突然翻脸,我是真的反应不及啊!”害怕最后摔琴的过错落到自己身上,小厮焦急解释。
拈墨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我去回了主子,你别慌,当是不会怪你。”
安抚完小厮,屈指轻叩门扉,得了里面的应声才推门进去,将谢怀卿要的书放到案上,才说道:“主子,刚刚郡主一时冲动把玉玲珑砸了……”
犹豫着试探,“可是要扔了?毕竟是传世古琴,如此也是可惜。”
谢怀卿执笔的手没有丝毫停顿,直到写完了手下的字才得空抬头,没有丝毫惊讶,“她本不是爱琴之人,玉玲珑落到她手上,可惜了。请匠人修好,送还给祈安先生,告他下次可莫要所托非人。”
祈安先生便是崔毓婉所拜之人,若不是他手中有玉玲珑,以崔毓婉的身份不会多看他一眼,更别提拜入他门下。
他超脱凡俗,四处游历,潇洒似神仙一般,谢怀卿也对他有所耳闻。虽不知他为何突然来到京城这浮华之地,但是也免不得为权贵低头。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怕是因为玉玲珑被昭平郡主好一阵折腾。
拈墨迟疑一瞬,纠结开口:“这样,会不会得罪了昭平郡主,现在江南那边……”
世子早有动摇江南士族根基之意,只是一直时机未到。之前一直和昭平郡主来往,也是为了迷惑那边,现在两人闹翻,可是要开始行动了?
谢怀卿淡定起身走到窗边,手指轻捻,垂眸看着指节上刚刚沾染的墨汁被抹净。
时机怎会未到呢?
新科状元郎可不是江南人士,江南那边应该比崔毓婉更迫切促成他们这桩婚事,自然是不能让他们如愿的。
少了秦施雅,国公府都清净不少,柳姨娘看管的更严,若不是太后的口信,绝不许秦施然出门。
秦施然倚在床边,院里四方的天是早看厌的景致,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手下的银票。
义兄前几日送来的,果真季笙筱的香皂一经售卖便火遍京城,不仅平民百姓有能力负担,还专门给贵族出了独特的款式。
明明都是一样的东西,只是换个盒子雕个花,据说是限量发售,先到先得,偏有大把的贵族上赶着送钱,真是奇了怪了。
苏聿凡站在明面经营,其实背后都是季笙筱出在出谋划策。他名利双收,季笙筱却不愿再现身人前,只想低调数钱。
若之前他只是看在秦施然的面子上对她礼让三分,见识了她的本事之后才是真心赞赏有加。
季姑娘,可真真是位妙人儿。
秦施然也没料到香皂生意如此火爆,还因为之前送去的那些钱小赚了一笔。
也是因此她才能上下打点,买通吟霜阁的人。
这些她都没有让娘亲知道,她清楚自己肯定无法动摇娘亲的想法,既如此便只能努力让自己接受时不至于那么被动。
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秋允推门缓步走近,满眼担忧地将东西递给她,“小姐,主母让人送来的,集贤诗会的请帖。”
按理说她应该高兴的。昭平郡主的集贤诗会可是身份地位的象征,都是有名的青年才俊才有资格参加,之前国公府能收到请帖的只有大小姐一人,她家小姐刚封郡主便收到请帖,这可是宫宴之后小姐第一次公然露面。
错就错在这诗会的主办人是昭平郡主。
也是她疏忽,当时忘记跟小姐交代昭平郡主和谢世子之间的纠葛。
血玉簪才归还,昭平郡主在这个耐人寻味的时间点着急出关办诗会,总让人不安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完完整整听来了昭平郡主待谢怀卿如何情深不悔,如何民心所至,秦施然拿到请帖有一瞬愣神。
“左右血玉簪已经归还,事情也没有闹得太大,许是给陛下和太后一个面子,才请我的。”
秦施然心事重重地打开请帖又合上,确认里面请的是自己无疑,感到一阵头痛。
许是姿容过于突出,秦施然那点儿不足为道的才华早被人忘的一干二净,是有名的花瓶美人。她和秦施华,一个是才女一个是美人,也不相争,是柳姨娘早早算计好的。
既是花瓶,就该安安静静充当个漂亮的摆件,装点门面。若真有人有意为难让她联诗,只怕是班门弄斧,贻笑大方。
秦施然自我安慰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看四下无人,秋允又附到秦施然耳边,小声道:“不过听人说,昭平郡主前几日和谢世子闹翻了。”
用权势压人,从祈安先生那里硬抢来玉玲珑,巴巴拿到谢世子那里献宝,被拒绝之后怒而摔琴,可是把祈安先生气够呛。
在驿馆门口抱着琴好一阵心疼,不少人都看见了,让人很难相信他不是故意的,故意报昭平郡主夺琴之仇。
之前明明是琴瑟和鸣的佳话,谁知道最后会如此收场,令人唏嘘。
相比秋允只是听个乐子,秦施然眼里的忧虑更重几分,更感觉这集贤诗会就是鸿门宴,而且更加孤立无援。
她之前和昭平郡主交往甚少,因为从一开始就不在同一阶层,她偶尔会与秦施华闲谈两句,却连一个眼神都不会给她。
相比其他贵女有意欺负和排挤,她的漠视反而让秦施然省事了。
她和秦施华一样,是真真骄傲且有凭仗的,能被她放在眼里,不是有利可图,便是针锋相对,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秦施然得了请帖的事,国公府当然都知道了,国公夫人有意让她出去,跟外人显一显身份,以后婚嫁自不会和寻常庶女一般待遇。
柳姨娘则是意料之中,“御安王府的门,哪是那么好进的。”,不屑轻笑两声便揭过。
秦施然也该去见识见识昭平郡主,知难而退,以后自然就会听她的话了。
无论是否清楚真相,都不在意秦施然的处境。
翌日清晨,秦施华特意等着秦施然一起出发,跟她叮嘱一些事宜。
“妹妹毕竟已是郡主,受邀是应该的事。但昭平郡主为人礼重,知道你不善诗词应是不会为难,也无需太过担心。”
血玉簪悄悄摸摸转了一圈,没传到秦施华耳朵里,她还以为这次集贤诗会和寻常一般,只是青年才俊们关系联络的手段。
之前不用跟秦施然讲这些,是因为她距离权利的中心甚远。自古婚姻讲究门当户对,攀高枝儿的有几个好下场?谁也未能料到她有朝一日能够染指。
秦施然忧心忡忡应下,跟着秦施华走到集贤诗会大门时还有些恍然若梦。周遭聚集却进不去的人,只是来凑个热闹,艳羡的目光投在她身上。毕竟在他们看来,能这个大门的都是一辈子荣华不愁的。
只有秦施然自己知道,她一路走到这里,都是被裹挟着前行,其实从未有过选择。忝列其中,受之有愧。
进去之后便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坐着,饮茶品酒,有人攀谈也是做好了她一直擅长的,明媚地笑,美到就算她一时失言,就算未能说出对方想要的回应,也能获得宽容和谅解。
她光是坐着就足够引人注目。之前因为秦施然的身份对她望而却步的,也重新燃起了心思。
昭平郡主作为诗会的主办人,终于忍受不了被人抢了风头,缓缓朝秦施然走近,连带着所有人的注意,一举一动都是端庄优雅。
“长宁郡主倒是好福气,在我的诗会上就偷起懒了。我虚长你几岁,便厚着脸皮称你一句妹妹。都说妹妹一舞动京城,不知姐姐有没有这个福气,亲眼见见能得郡主封号的舞,长什么样?”客气而温婉,崔毓婉眼含笑意,眸底却粹着寒冰。
都是人精,不难从她的话中品出恶意。
但昭平郡主和长宁郡主,究竟得罪谁,几乎是一瞬间人们就做好了选择。
纷纷驻足等着看热闹,没一个人愿意上前替秦施然说话。
集贤诗会和宫宴不同,宫宴上位坐的的皇帝,天下至尊,在他面前献舞是荣宠。而这只寻常一个诗会,主办者甚至是自己同辈之人,堂堂郡主岂能像个戏子一般跳舞供他人取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