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屿程不拒也不迎：“你回哪？”
姜洵实话实说：“回寝室。”
京大的男女宿舍区隔得很远。
荔叙园和松竹园一南一北，中间还隔了个教学区，学生们调侃这是牛郎织女难相见，唯有知识当鹊桥。
周屿程神色散漫，淡漠眼梢敛了敛，望向雨幕：“走吧。”
姜洵愣一下，意欲撑伞的手顿在半空：“你要去哪，我先撑你过去吧。”
“荔叙园。”
“啊？”
为什么要去荔叙园。
姜洵心里拧了一下，不得不多想。
周屿程好整以暇，视线落向她：“不走了？”
姜洵回神。
“要走。”她藏住心绪，撑开伞，悄悄比了下尺寸，为难道，“这伞有点小，你要不要......靠近一点？”
周屿程扫来一眼，不疾不徐从她手里接过伞柄。
短暂相触，冰凉的黑灰色表盘烫到她指节，她倏地松了手。
一把透明雨伞在他手里高高撑起，又被他刻意拿低，声线泛哑地提醒：“走了。”
姜洵连忙跟上他。
秋雨连绵，伞面朝她倾斜着，弥补身高差带来的不便，雨丝没有飘到她身上。
但或多或少湿了他的肩膀。
她斟酌片刻，轻声开口：“我没关系的，你拿过去一点吧，感冒快好的时候不能淋雨的。”
周屿程没有照做，很随性地，单手把冲锋衣拉链划了上去。
锋利下颌线被遮了一半，更显一双慵沉深邃的眼。
金属链扣隐约碰到他唇角，声音沉了几分：“抵了。”
姜洵看着他，悄然偏头弯了弯嘴角。
然而逃不过周屿程的眼：“笑什么，这招没用？”
“唔——”姜洵抿了抿唇，语含笑意，“应该没用吧，只能挡风。”
周屿程也闷笑了声：“感冒不就是风惹的。”
“好像也是。”她提议，“那你把帽子戴上。”
黑色冲锋衣低调挺括，其实他穿起来格外好看，有鲜活不羁的少年感，假如戴上帽子也毫不违和。
但他弯着嘴角戏谑：“大白天，我上赶着做贼。”
姜洵又有点想笑，抿唇憋住。
通往宿舍区的林荫道挨着一片人工湖，湖面泛起涟漪。
黑毛小鸭扑腾翅膀游上了岸，在草地悠闲晃悠。
这里向来是小情侣的约会圣地，就连撑伞路过的同学都是成双成对，一把伞下贴了两份体温。
唯有周屿程和她保持着安全距离，引得陌生同学的视线频频落向这边。
加上他这个人实在惹眼，旁人的视线明显不愿挪开。
姜洵下意识地低头，总感觉自己混入了一个很奇怪的场景里。
步伐不由得乱了几拍，一不留神踩到了水滩旁，周屿程及时把她揽回来。
“看路。”
姜洵断线了两秒。
鼻尖萦绕薄荷清香，转瞬间又像炽烈的朗姆酒，点点滴滴沁入辛香的木。
是只有这样近，才能真正感受到的气息。
避开水滩，周屿程适时松了手。
一阵冷风迎面而来，姜洵断开的线重新焊上，经历了半秒的极致高温。
回到十六栋门前的遮雨台下，雨还未停。
碰见两个同班的女生。
大家平时也不打招呼，这会儿却来搭话：“姜洵，刚下课啊？”
周屿程旁若无人地收了伞，姜洵站在一旁回话：“嗯，去了趟办公室。”
两个女生朝她旁边一瞥，眼神微妙：“怎么没见苏禾？”
“她生病了。”
“这样啊。我们去食堂，要不要一起？”
“不用了。”
“好吧，拜。”两个女生撑伞离开，贴着脑袋说了些什么。
姜洵掐了掐指腹，抬头望向406的阳台，不动声色地问：“你是来找孙羽——”
“借伞。”
“嗯？”姜洵一时哑然，视线移向他。
周屿程手指微弯，松松散散勾着伞把，耷眼看她：“这个还用不用？”
她两手背在身后，相扣的力道紧了紧：“不用了，宿舍还有伞。”
“行。”周屿程开了伞，懒洋洋扔下一句，“到时还你。”
散漫身影走进雨幕，潮湿气息里弥开唯一的冷木香。
姜洵望着他，羽睫微颤，无声无息松了指尖的力道，指腹泛红。
大厅里，宿管阿姨往公示栏上贴了张名单，引得好多女生驻足。
阿姨趁人多，吼了一嗓子：“路过的都找找啊，看有没有自己寝室，有的话全寝交检讨，两千字！”
哀声四起——
“靠，突击查寝也就算了，搞什么连坐啊！”
“好烦啊，我们寝的小电锅被缴了。”
“我天，还有藏烤肠机的，真这么爱吃啊。”
姜洵路过时也看了一眼，发现306寝室赫然在榜。
被缴的是一个大功率卷发棒，杜昕然的。
苏禾好不容易请假躺了半天，查寝敲门的时候她还在做梦，没想到醒来就喜提检讨。
“杜昕然这个鬼人！”苏禾气得锤枕，“两千字，我坐她头上写！”
姜洵轻叹。
她也没辙，这还是她第一次写检讨，毫无头绪。
苏禾给她发了几个模板：“挑着用吧，应付应付就行了，我不信有人细看。”
姜洵背靠着桌沿翻看模板，杜昕然正好回来。
苏禾刚要发作，转眼就看见她眼角渗血，妆花一半。
“我靠，你——”苏禾那点火气一下就散了，但还是习惯性奚落，“我就说你迟早得罪人！真被打了？”
杜昕然关上门，回身无所谓地笑：“狗挠的咯。”
姜洵静静看着她。
只见她依旧摇曳生姿，自顾放了包，顺手往桌上扔了块男款江诗丹顿。
接着高跟鞋一脱，没事儿人似的进了小阳台，打开水阀捧水浇脸。
苏禾看不下去，冲外面吼：“先擦药啊你！”
音落，杜昕然已经洗完脸。
姜洵默默找出几片创可贴，在她经过时递给她。
“贴上吧，这几天最好不要上太厚的底妆，会感染。”
杜昕然脸上还挂着水珠，晕开眼角的轻微血迹。
她大方接过去，开玩笑似的捏了捏姜洵的脸。
“寻寻真好，谢啦。”
苏禾趴在桌上刷手机，瞥了杜昕然一眼：“你卷发棒被缴了，检讨两千字，自己看着办吧。”
杜昕然云淡风轻笑了笑：“抱歉，东西没藏好。帮你们写吧。”
苏禾嘁一声，关于她的伤一句没问：“才不用你写，我字比你好看多了。”
两千字检讨其实也不难编，就是写得手酸。
姜洵写了一半，下午带着本子前往To Heart。
林姐回老家吃喜酒去了，店里就她一人照看，她要待到傍晚才能下班。
外头还在下雨，淅淅沥沥的阴雨天，客人不多。
她搬了张凳子坐在柜台旁，一笔一顿写检讨。
林燕芳打电话过来，问家里的厚衣服用不用给她送过去。
“那都是高中的衣服了。”姜洵话里藏着抗拒。
“哦，高中的衣服现在就穿不了了？谁家孩子一年买十几套新衣服？”
“......我有吗？”姜洵好想挂电话。
听筒里念了她一顿，最后妥协：“行吧，年轻人就爱赶潮流，给你钱自己买吧。”
林燕芳唠叨得很，好像要给一笔巨款似的，非要强调一句：“钱用来买衣服啊！不许买其他乱七八糟的。”
姜洵有点不高兴，闷声答应：“知道了。”
电话挂断，微信收到一笔转账。
姜洵在想，四百块钱，到底能不能买到一件真正暖和又好看的毛呢大衣。
出神时，有男生三两成群进店，也不点单，就吊儿郎当靠着柜台，跟她搭讪。
“姜洵？”其中一个棕发男喊了她一声。
姜洵闻声抬眼。
都有点眼熟，应该是表演系那几个小网红，经常在网上拍耍帅短视频，走氛围Crush路线。
几人目的明显不纯，姜洵收回视线，没理，拿起笔继续写检讨。
冷不丁被驳了面子，棕发男不可思议地哼笑：“你好高冷啊，有客也不接待？小心店长开除你哦。”
“哥你会不会说话啊，难怪人家不理你！”
“妹妹，赏个脸呗，不然他今晚睡不着觉！”
“就是，给个微信加加呗，有空一起玩儿。”
姜洵不为所动，一门心思想着要如何给检讨书结尾。
棕发男发现招数没用，索性开门见山：“听说你单身，咱俩试试？我就喜欢清纯又难追的，你看着就很难追，是吧？”
姜洵没什么沟通欲望，淡淡地拒人千里：“你们不点单吗？不点就不要挡在这儿，很影响别人。”
棕发男吃瘪，舌尖顶了顶腮，语气放软：“同学，就加个微信，至于么？又没怎么你。”
姜洵闷不吭声写字，头也不抬一下。
棕发男捞不着好脸色，这会儿也不装了，低骂一声脏话，冷声冷调：“得了吧，钱没给够就是假清高，给钱就陪笑，说吧，你一晚上值多少？”
空气倏地一静。
姜洵咬紧下唇，写字的速度变得很慢。
棕发男猜她好欺负，愈发来了劲：“不说话，装什么装，晚上指不定爬哪个金主的床。”
——“挺懂啊，你爬过？”
一句慢悠悠的质问插上来，语调慵懒又闲适，却硬生生把人堵死。
姜洵笔尖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