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康工厂内所有可见的污染全部清除完毕。
万灵和其他队友一起走上了行政管理办公室，打算将相关资料拷贝走。
这当然不合规定，雾城只让他们取走“零号产品”，但是谁让他们自己不敢进来呢？
所以这里唯一的领导只有洛景和，而这支小队里的所有人都愿意为她去死。
白芨属于乱入的路人，因此她只能呆在办公室外面。
监控依旧闪烁着红光，就像匀速眨动的眼睛。
白芨抬起头，看起黑漆漆的镜头，想起自己被安保机器人狼狈追逐的场景，原来没有另一个敌人，只有背刺了工人阶级的叛徒吗？
那自己说的那些话不就真成自言自语了？
不知道为什么，知道人工智能只是一个设定好的程序后，白芨心里莫名觉得有些失落。
难道自己具有某种隐藏的反社会属性？
白芨反思了一下自己，不然怎么会盼望着另一种生命体出现？现阶段的世界已经足够混乱，再多点阵营估计就得一路混战到世界毁灭了。
反正这世道每个人总是有着自己的阵营，追求的目标，一旦发现无法用言语说服对方，就要开始打架。
白芨不想听任何宏观的主义，她只想过上安稳平静的生活，所以人工智能事件最好只是一起乌龙。
但是，答案真的这么简单吗？
维修工只是初级技术工，或许因为工作的原因会比白芨接触到更多的机器，但是他怎么会知道人工智能的指令输入密码？
像白芨这种普通工人，连人工智能叫欧米伽这种事都不知道，维修工又怎么会接触到管理上的事务？
他也只是一个打工人而已，接受着上级调遣，奔波在车间每个需要维修的角落，常常一身机油味独自坐在角落发呆。
白芨和他为数不多的联系就是机器出了故障，他来维修，在旁边看热闹的工友都在起哄让他修慢点，给大家放放假。
维修工总是装作听不见。
他不知道在和比较，一定要成为速度最快的那个人，其他人都对此不满，胖阿姨却总是打着圆场，笑着说年轻人就是性子急。
但是段主任都死了，工厂秩序坍塌，维修工无意间拿到管理密码，天真地以为自己可以借此一步登天也不是不可能。
人生总是充满着小概率的事件。
否则又哪来的变数。
况且连一区来的特遣队都没有提出疑问，她又在这里瞎想什么呢？
白芨笑了笑，觉得自己过于焦虑，她又不是专业人员，干嘛要去替领导担忧。
穷人的天早就塌了，命运大转盘上关于改变命运的那一栏越来越窄，只剩下了穷和死两个选项，无论怎么拨动指针，也挣脱不出现有的处境。
但是心里的那道坎总是过不去，白芨望望四周，选了个监控死角的地方走过去，刚一弯腰准备放下凳子，白芨就和一双眼睛对上。
心脏猛地一跳，一阵凉意从背后爬到头顶。
白芨站直身体，静静和那人对视。
监控的死角也意味着灯光的死角，这里漆黑狭窄，旁边堆积着大量的废纸箱，小山一般的阴影倒下来，将那人的大半个身体都笼罩在里面。
如果不是走近，还真的没有注意到这里还倒着一个人。
那人一直没动。
白芨推开了废纸箱，让光照射进来。
是机器人，而且还是一个熟面孔。
蓝小姐整个人仰面朝天倒在地上，衣服散乱，一向精致的脸上也蒙上了一层污渍，看上去脏兮兮的，反而比以前的精致更多了几分人气。
她应该是在之前的追逐过程中失足从楼梯上滚了下来。
无论是段主任还是人工智能，都是蓝小姐的领导，可以随意吩咐她做任何事，包括让一个只擅长处理文书的机器人去打架。
白芨蹲下身，将蓝小姐扶了起来。
切断控制后，蓝小姐的身体有些僵硬，像个仿真玩偶，白芨废了点力气才用一只完好的手拉着蓝小姐坐在椅子上。
她知道蓝小姐是机器人，只是单纯接受不了平日里永远优雅大方的美人此刻狼狈不堪。
熟悉的同事都没有了，看着蓝小姐保持美丽，会让白芨的心情稍微好一些，就像是在废墟中扶起了一朵被压垮的花。
“我知道，我每次交宠物申请表的时候，你都在敷衍我，说着可能，也许，大概，只要满怀希望就可能会实现。其实永远都不会有那一天，你们甚至没有将申请提交上去，只会将它放进碎纸机。但这不是你的错。”白芨想了想，又补充道，“也不是我的错。”
那该是谁的错呢？
白芨没说话，她现在很迷茫。
据说蓝小姐是当下最流行的行政机器人秘书，好评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
她们每个都有着一样的容貌，一样的性格，毕竟是同一个设定下的流水线产品，大规模批量生产投放使用，光是在七区就有十几个这样的助理机器人，其他区只会更多。
为了区别开来，在机器人的脖子处刻有生产编号，但是为了方便，车间的人都喊她蓝小姐。
因为她总是穿着一套藏蓝色的西装套裙，即使冬天也不例外。
机器人感觉不到寒冷，也不知道什么是炎热，她们只会按照吩咐工作。
如果坏掉，车间就会再采购个一模一样的替代者。
机器意味着规划化流水线生产，只有残次品才会与其他产品不同。
白芨曾经想过，如果蓝小姐坏了，被销毁，其他人也不会知道的，他们只会对着新来的女机器人继续喊蓝小姐。
就像这厂子里来来去去的工人，都有着同样面目模糊的脸，早晨进入工厂，消耗掉精力，晚上再被工厂吐出去。总有人忍受不了离开，也总有人迫不及待进来，无论来去都不会留下痕迹。
蓝小姐更惨，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不过她应该也意识不到这一点。
从某种程度来说，白芨和蓝小姐是同类，都只是这个社会的消耗品。
太阳从东边喷薄而出，照亮了大半的天空，月亮同样挂在天上，变成淡淡的一个半圆形泪痕，眼睛消失不见。
工厂外的危险小了很多。
特遣小队也拷贝完所有数据准备撤离，继续前往位于城中心的远康工厂研发中心总部，取走“零号产品”。
咕噜咕噜的轮椅声音将白芨从睡梦中惊醒，她猛地一震，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一抬头发现洛景和正坐在自己对面。
白芨挠了挠头，看起来自己是真的很累，居然直接坐在椅子上睡着了。
一旁的蓝小姐依旧保持着端正坐姿，琥珀色的眼睛里反射着清晨的阳光，她有着一张很美的脸，但没有一丝人气，更类似服装店的人偶。
这是设计者为了将机器人和人类区分开。
所有的机器人都采用类似的脸模，漂亮，但一眼看上去就知道不是人。
“我们要继续往前走。”
白芨听着洛景和的话愣愣点头。
“但是你要出去，这里很危险，而且只会越来越危险。”随着S级的茧成熟，七区内所有的生命都会成为祭品，但这些不方便和白芨说，因此洛景和直接说出了解决方案，“雾城将在中午时分断掉通往七区的所有道路，所以你的时间不多，一定要在中午之前赶到七区边界，我会给你写一份通行证，只要你能赶到，边界的人会送你去一区，到时候你可以电话联系我，如果我能成功回去，当然回不去，你也会得到一份新工作。”
白芨更惊讶了，就连段主任奋斗这么多年都没有拿到前往一区的通行证，她就这么得到了？
或者是因为洛景和口中的异能两个字。
她被评定为异能者，因此有了一飞冲天的机会。
站在洛景和旁边的队友也有些惊讶，白芨的异能确实挺好用，但并未参与评定确认等级潜力，队长就这么看好她？
一个可以识别污染的辅助系异能而已，尚且不明确适用范围，万一和之前出现过的鸡肋异能一样，只能识别单种污染该怎么办。
但是一个合格的队员不会对队长的行为提出任何质疑。
他们都知道洛景和是一个很容易心软的人，高层本来打算在昨晚就切断所有的通道口，但是洛景和以自己进入污染区为代价，要求将时间延缓到今天中午。
在这十二小时里，总会有人可以跑出去。
多跑出去一个就是多活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