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蚕虫病毒会激发人的偏执情绪，当你有一个迫切想要得到的东西，却又始终受阻，沮丧、愤怒、绝望……所有的负面情绪随之出现，将人拖入污染之中，成为被情绪主导的怪物。想要不被污染，要么加强防御，成为更高等级的异能者，要么稳定情绪，不要让污染找到机会，要么离开污染区。”洛景和的声音很温柔，说话也慢慢的，就像一个耐心的老师，一步一步引导着白芨思考，告诉她世界的真相。
在此之前，白芨真的以为污染只是类似辐射一类的东西，只要自己不乱跑，不干危险的事情，就能稳定而贫穷地活下去。
却从未往怪物身上联想。
为了维持社会秩序的稳定，高层把控着所有的消息。
毕竟早知道世界如此危险，又有几个人愿意成为牛马？
还不如趁机放纵自我。
可是为什么呢……
有谁的执念是工作，又有谁会对工作求而不得，进而被“我爱工作”的念头把控住整个人生，直到献祭生命。
明明当初大家进厂打工都是为了攒够钱再也不工作？
为什么慢慢的，就忘记了本心呢？
但很快，白芨就想明白了为什么，这些人不是热爱工作，而是恐惧失去工作，在社会的规训之下，工作就像是遛狗绳，只有系上绳子的狗才有资格出门，所以绳子和出门联系在一起，明明不喜欢被绳子系住脖子，但是狗却会主动叼起遛狗绳放到主人手上，只为了换取出去的机会。
而在七区，只有工作才能被社会认可，只有工作才有饭吃，只有工作才有地方住，哪怕这住处破旧狭窄，却依旧是属于自己的落脚地。
就连白芨在失去工作后也短暂地体会到了同样的迷茫。
因此她知道失去工作的恐惧对于这些已经被控制的人来说是多么巨大。
宁可死，也要守住工作。
在白芨陷入沉默时，半成品飞蛾已经被杀死，萎缩成了小小一块漆黑色薄皮黏在地板上。
万灵关掉了手电筒，视线顿时陷入一片漆黑之中，只有机房还在闪烁微弱蓝光。
人工智能的电源和工厂设备的电源是两套系统，即使拉断电闸，安保系统也不会受到影响，这本来是为了安全考虑，但是现在看起来却莫名觉得渗人。
如果匪徒来自内部呢？
白芨看着从地下室里透出来的蓝光，总觉得人工智能依旧在注视着自己。
在如今这个社会，又有几个人的行动轨迹不会被监控捕捉？
确认机房方向后，万灵拉开了电闸，黑暗被驱散，耳边重新响起机器的轰响。
已经停止运作的机器立刻开始挪动。
链条声哗啦啦作响。
白芨下意识想要拦住万灵，人工智能的指令还没有解除，现在拉开电闸，那些工人该……
白芨反应过来。
所有人都死了，他们没有要保护的人了，所以拉开电闸也没有关系。
但为什么人工智能一直没有行动呢？
她刚刚可是被七八个安保机器人一起追杀，胳膊到现在都是痛的，怎么现在就安静下来了？
难道人工智能也会看人下菜，知道打不过就休战了？
应该不至于。
就连蚕虫都知道放手一搏，人工智能又怎么会不明白。
白芨抬起头，看着头顶的监控，依旧闪烁着红光，就像眼睛，冰冷无情。
她讨厌这样的感觉，大风雨前的宁静，四周越是安静，心里却越是不安。
危险雷达滴滴滴地响起来。
白芨烦躁地抿了抿嘴。
“你在想为什么人工智能没有行动吗？”洛景和注意到了白芨的烦闷，她坐着轮椅不方便在工厂行走，因此一直和白芨呆在原处，看着其他队友向着地下室推动。
“我们刚刚在外面等着一直没有进来就是为了让雾城技术处的人把人工智能的秘钥发送过来。”
雾城的人早就对人工智能有所防备，毕竟这在小说中算是世界毁灭的常见原因之一。
人连同类都不会信任，又怎么可能无条件信任机器？
因此在了解到人工智能疑似协助推动污染后，洛景和立刻和技术处取得了联系。
“人工智能对于所有工作都只会起到辅助作用，人的权限永远高于机器，只要输入秘钥，人工智能的一切权限会全部移交给使用者，当然，为了防止有不怀好意的人破坏设备，秘钥需要技术处的人和我们同时输入，权限才会移交过来。好在欧米伽只是用于七区工厂的机器运行，即使被毁掉危害也不算大，因此技术处很快就把秘钥给了我们。”
白芨有些困惑，“欧米伽……是谁？”
好陌生的名字。
“是负责七区所有工厂的辅助型人工智能系统。”洛景和困惑，“你们不知道这个名字吗？”
还真不知道……
白芨和其他的工友都喊人工智能狗腿子，资本家的帮凶，冷漠无情的铁块。
机器的诞生本来是为了让人们更好生活，现在却成为了压榨的工具。
还不能让人骂骂吗？
“而且，我们从技术处知道了另外一个消息，欧米伽的一切指令都是由外部输入，它并未诞生智慧，更不可能叛变。”
白芨愣了愣，难怪洛景和听见自己的猜测后这么淡定，合着他们早就排除了这个原因，“所以是谁……”
“不知道，但不排除是污染物，本能会驱使它们捕杀猎物，因此在面对一个工厂的食物时，做出一些行动加快污染成熟也是常见的选择。”
“但是污染物会操控人工智能吗……”白芨困惑，污染物有这么聪明？连人类都要学习一阵的指令，它直接就会了？
白芨的脚不自觉向前走了几步，想要跟在万灵的后面看看，她知道危险，但现在哪里不危险？
“所以，这也是我们担心的点，我们怀疑在机房内生成了次生污染。蚕虫病毒带来的大规模污染会导致多个污染区重叠，同时会吸引来其他的污染物。”
说话间，万灵已经踹开了机房大门，她换了一把冲锋枪，看上去很重，但是在她手上却轻盈得如同指尖转动的笔。
她的异能是万能武器，无论什么机械一学就会，一会就是顶尖水平。
机房内闪烁着淡淡的蓝光。
万灵扫视了一圈，没发现有人，直接揣着枪走了进去。
她要将数据库的内容拷贝下来。
然而就在她刚走到主机面前时，背后一道黑影跳了下来。
站在后面的白芨下意识发出一声惊呼，机房内果然有人，只不过藏在天花板上，但这样的存在还是人吗？
万灵的反应比白芨更快，她毕竟是专业的，在黑影跳下来的瞬间，反手一个枪托就敲在了那人的脑袋上，身后的仲五发动了重力攻击。
黑影整个身体被压扁，趴在地板上动弹不得，即便如此，他的脖子依旧奋力向上抬起，乍一看，就像只高高昂起头的乌龟。
万灵将手电筒对准黑影，注意到这人穿着的是工厂制服，因此抬起头问道，“你认识这人吗？”
白芨也仔细看了看，她没想到厂子里还有人。
但是工厂这么大，白芨又怎么会认识全部的人，然而走近一看后，白芨发现自己还真认识他。
“这是厂里的技术工，负责各种机械维修，很多人都说他会是下一个走上二楼，成为管理者的工人。”
但这样的话已经说了六年了。
维修工从一开始的满怀热情到后来的消沉沮丧，他年年拿十佳员工，全勤奖，优秀技术工……
却始终没有获得向上的机会。
仲五稍微撤走了部分重力。
维修工立刻奋力挣扎起来，即使匍匐在地，依旧背负着上百斤的重力向前挪动。
“不要碰主机，会坏的，坏了就没法工作了，没法工作我该怎么评先进个人？怎么升职？怎么获得厂长的赏识。”
他的意识看上去比外面的人清醒很多，还能说出完整的句子，处于污染前期，被蛊惑但并未失去对身体的控制。
换句话说，他是主动地，有意识地，清醒地输送指令，发布任务，让全工厂的人陷入无止境的工作里。
这比失去了意识更让白芨背后发寒。
为什么呢？
白芨和维修工有过接触，毕竟机器总有坏的时候，那个时候就需要维修工过来，这个人技术过硬，性子沉闷，不喜欢说话，是很多人口中的老实人。
但是他的同事接连升职，这人仍旧原地踏步。
“你为什么觉得自己能够获得老板赏识？”万灵将枪对准了维修工。
“当然是因为我在工厂危机的时候替老板分忧了啊。”维修工的脸上浮现出痴痴的笑容，“我是第一个发现工厂订单消失，人心散漫的人，所以我不停地输入订单，让工厂保持运转，这些人明明拿的是月薪，凭什么休息一天却不被扣除工资？只要老板回来，一定会夸奖我的。”维修工脸上的表情越发呆滞，他被污染蛊惑了，心中生出极端的念头，可是这些情绪本来就存在才会被蚕虫引导出来。
蚕虫病毒只是情绪放大器，不是无中生有。
白芨很难想象为什么还有人站在老板的立场上考虑问题，大家不都是拿着每个月一两千的工资干到快累死吗？怎么还有奴隶幻想自己是奴隶主来欺压同类呢？
她宁愿相信订单是人工智能发送的，也不愿意接受这居然是来自同事的背刺。
维修工背负着重力不停向前挪动，嘴里还不停念叨，“我会成功的，我会升职的，我真的，太想进步了……”
他有技术，有能力，有热情，每天以饱满的精力投入到工作中，就是为了成为人上人，可是凭什么每一次都落选？
就因为那些人会讨好上司？能说会道？
凭什么呢？
他已经三十了，再不升职就没有机会了。这些年，他不结婚不生子每天住在工厂附近只要有问题第一时间就赶来加班，就是为了过上更好的生活，和那些愚蠢疲惫的同事区分开。
他不应该在满是油污的机器中来回穿梭，而应该坐在光洁明亮的办公室里，只需要一个指令，就能让下面人忙得团团转。
人上人，人上人……他一定要成为人上人！
万灵居高临下望着维修工。
她本以为在机房里会是什么更大型更复杂的污染，结果居然只是一个被蛊惑的维修工？
如果说外面的工人是因为害怕失去工作所以被迫热爱工作，这个人就是因为太想升职主动成为老板的伥鬼迫害同事。
可惜他不知道的是，厂长在一个多月前就离开了七区，再也不会回来了，因此这里的人是工作是休息，都与厂长没关系。
他们全都是消耗品，包括维修工一直追求的人生目标段主任，都死在了第一波污染中。
就算爬得再高，也只是棋子而已。
老板从来不是因为努力才成为老板，而是因为他是上一任老板的儿子。
人与人的阶级在出生时就已经划分好，唯一的上升途径是成为异能者。
在这个年代，智商都可以靠基因提前编辑好的，努力又有什么用呢？
有钱人不需要学习，只需要一个脑机接口，就能跑赢普通人几十年的勤学苦读，获取大量知识。
只有异能无法被把控。
但这恰恰是现在最需要的东西。
万灵收起冲锋枪，换了一把小型手枪，上膛，瞄准……
维修工顶着两三百斤的重力艰难爬到了主机前，嘴里还念念有词，“再输入一次指令，继续工作吧，不要停止，老板看见了一定会夸奖我的。”
指令输入成功，订单输出中。
万灵在确认维修工有权限布置工作后，就扣响了扳机，她讨厌这个人，一瞬间幻视很多熟悉的面孔，抢功劳的队友，什么事都不干只会打小报告的侦查部，狐假虎威的小人……
烦死了。
怎么到哪里都离不开狗腿子？
维修工被一枪毙命，抽搐一阵后趴在地上不再动弹，万灵用脚踢了一下，将他翻过身，确认死亡。
一只胖胖的虫子从头颅破损处尖叫着爬了出来，飞快遁入地底不见。
万灵知道，虫子还会再次出现的，这个世上永远不缺少维修工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