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喵。

一声小小的猫叫响起,和白芨日常在房间里引诱小猫的叫声一样,完全是人类拙劣的模仿,但是白芨听不出来,毕竟她从来没有见过猫,只在宠物手册上见过猫的样子。

小小的,有着婴儿般的大眼睛,和巴掌大的小脸。

是可爱的化身。

白芨抬起头,再次听见了树叶的摩挲声,原来藏在树里的不是尾随者,是猫。

但是,它来这里干什么?

随着这一声猫叫,男人愣了片刻,往外掉的虫子重新缩回身体内部,藏在了眼睛后面。

猫跳到了白芨的背后,仍旧藏在阴影中,脚步声很轻盈,落在干枯的草地上也不会发出声音。

大火在熄灭。

虫子钻入地底。

不反抗不离开不会被杀死的男人脸上浮现出一丝茫然,他的大脑早已经被虫子蚕食干净,此刻停留在脸上的表情是他生命尽头时遗留下的情绪。

我死了吗?

好像是的。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男人整个身体轰然倒地,直挺挺摔入尚未完全熄灭的灰烬中,盖住了最后一点火光。

世界陷入黑暗中。

停车场早已因为刚刚的爆炸断电,坐在草坪上向四周看去,全是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一点光也看不见。

白芨在地上摸索掉出去的手电筒。

最后还是得靠科技救命。

不然今晚该怎么回家。

希望监控没有拍到自己的正脸,不然明天就要去监狱报道了。

杀死虫子当然没罪,但是毁坏有钱人的财产是重罪,刑罚比杀人还要严重。

猫从身后跃起,身形轻盈,落地无声,只带起了一阵风声。

白芨愣了愣,小声劝阻,“别过去,那里危险。”

万一那些恶心的虫子钻入猫的身体里,该怎么办?

好在一片漆黑中寻找亮着的手电筒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刚刚被杂草盖住,遮掩住了光芒,导致白芨寻错了方向。

她拿起手电筒,晃了晃,看起来电池快用完了,光芒很弱,在地上砸了两下后,又重新明亮起来。

白芨走向男人倒地的方向。

那里已经是一片焦黑的灰烬,地面摸上去是冷的,没有人,也没有虫子,只有尚未烧尽的粗短草茎。

猫在灯光亮起的瞬间就已经绕到了白芨的背后。

它还是一如既往社恐,不敢见人。

但是,地面怎么会是冷的呢?

白芨茫然,她亲手点爆的油箱,看着火光冲天,将整辆车烧起来,但是现在火飞快熄灭了不说,就连灰烬都冷了,好像一切已经发生了很久很久。

而且,尸体也不见了。

又是幻觉吗?

她今晚究竟是杀了人,杀了虫,亦或者什么都没发生只是在火场晃了一圈。

虚无就像海水淹没过来,刚从医院醒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白芨都陷在这样的情绪里,她分不清幻觉和现实,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行走在街上的时候就像飘在水里,没有落脚处。

所以她迫切地在现实世界中寻找支撑。

无论是人,是动物,亦或者小物件,什么都可以,只要触摸到的时候能够确定自己还活着就行。

最开始的时候,白芨选择工作,在日复一日的枯燥重复中将涣散的思绪拉拢回来,放弃思考,也放弃追寻。

但显然这只是一种折中之举,虽然嘴上不承认,但是白芨早已经厌弃了这样的生活,悄无声息地陷入溺水状态。

在平静的生活里慢慢窒息。

现在,溺水感越来越浓烈,白芨的身体周围散发出浓稠的黑色,只不过和环境融为一体,不被察觉。

黑色渗入地面,地面腐蚀,草茎融化,飘在四周的白色丝线全部被吞噬。

在情绪即将失控时,白芨忽然感觉到手心里涌来一股毛绒绒的温暖。

是猫。

它站在了自己旁边。

白芨的情绪猛然收拢,她站起身,准备抱起猫,却扑了个空,看起来,小猫还是不习惯和人亲近,或许刚刚只是因为感知到了自己糟糕的情绪所以勉为其难贴贴。

白芨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她要赶快离开案发现场,但是在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白芨翻入停车场内的保安亭,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没人,但是她依旧干脆利落砸碎了电脑主机,拔走监控储存条。

一系列动作完全出自本能。

或许自己在失忆前是个杀手?

但应该是个差劲的杀手。

毕竟自己可是老老实实在工厂上了五年班,还没有想到炸毁工厂,足以证明她是个守规矩的好人。

白芨翻墙跳入黑暗的小巷,猫身形敏捷,牢牢跟在她身后。

回到筒子楼的时候,已经半夜,但是整栋楼并没有完全安静下来。

即使熄灯后依旧有人在吵架。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居住空间的缩小带来的是人与人之间边界感的丧失,一家人挤在小房间里,白天都在上班,晚上就开始吵架。

但是白芨不明白,为什么吵成这样还不分开。

城邦又不会强制要求人结婚,就连生育也是育婴院代为辅助,父母只需要每周去看望小孩就行。

只有上层人士才将孩子养在身边,毕竟他们有房子,有资源,也有人帮忙照顾小孩。

门打开。

女邻居从里面走出来,很久没见,她的身形瘦削了许多,身上的白色丝线反而少了,从奇怪的破线玩偶变成了普通的孱弱病人,饱受失眠困扰。

白芨的手电筒光已经很微弱,在墙上敲了好几下也没有重新亮起来。

因此她自然没有看见女邻居脖子的血迹。

“不要吵了,我想睡觉,睡觉……”

女邻居嘴里不停发出重复的低语,状态和执着要请白芨吃饭的男同事有点像,因此白芨留了个心眼,跟了上去。

透过楼梯口栏杆缝隙,白芨看见女邻居敲响了楼上的门,说话声音虚弱但依旧有逻辑,“现在大家都睡了,不要吵架,我真的很困。”

看起来只是普通被吵醒的人而已。

被女邻居一提醒,白芨也觉得困起来,好晚,明天还要上班,再不睡觉就真的就要倒下了。

她打着哈欠慢慢回到房间。

楼上的争吵没有停止,隐约还能听见女邻居加入了战局,她确实是个很不擅长吵架的人,只会反复重复着,不要吵,想睡觉,我好困……

然而很快,争执平息下来。

门啪地关上,所有声音消失,看起来楼上并不是一点不讲道理。

白芨缩回床上,一边想着明天上班一边又觉得明天可能就会进监狱,说不清楚哪个未来更糟糕。

反正进监狱也是劳动改造,还不用付房租。

猫跳上床,劣质床板发出吱呀一声,垮了下去,整个床顺着猫的方向倾斜,包括坐在床上的白芨。

“你,是不是……”白芨犹豫。

黑暗中猫的体型又变大了很多,身体因为紧张生出许多尖锐的三角刺又消失,最后变成扁扁的一片,水一样流动在房间里,虽然表面只有小小一只,垂落在身后的黑影却已经占据了整个房间。

只不过因为天黑又没灯,看不见而已。

“是不是胖了?”白芨有些困惑,猫是偷偷在外面吃了什么吗?怎么会一下子变这么胖,明明昨天还只是翘起床板一角,今天就压倒床了?

不是橘猫,也可以长这么胖吗?

宠物手册上不是说黑色显瘦?

猫退后半步,跳到了地板上。

今晚吃撑导致体重变大,没想到人类的床板质量这么差。

它老实地缩回角落里。

白芨是真的困了,即使床塌半边,依旧可以倚着剩下的床板睡着,因此也没有留意走廊里的拖拽声。

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门口,大晚上也会有人拖地吗?这么勤奋?

迷迷糊糊间,白芨脑海中冒起许多个念头,又很快消散,甚至都忘记了曾经想起过这件事。

女邻居拽着尸体慢慢地走回房间。

她瘦了很多,两边肩胛骨飞起,完全是一张皮里盖着骨头,因为失眠和精神衰弱,头发灰白,眼眶凹陷,力气却大得惊人,可以轻松将两个成年人拖拽回来。

她站在白芨的家门口停顿片刻,仔细听着里面的声音。

没有噪音。

看起来自己今晚可以睡个好觉了,只要把所有的噪音源掐灭,夜晚就会安静。

女邻居打开门,将尸体丢入墙角。

角落里整整齐齐垒着七八个尸体,全部是在晚上发出噪音的人。

窗外的天空,黑暗正在散去,月亮越过厚重云层投下苍白的光芒。

一只眼睛从月亮的正中间缓缓睁开,白色的瞳孔,和月亮融为一体,很难察觉,只有仔细看,才会注意到周围浅浅的轮廓。

半开合的眼睛注视着沉睡中的城市。

女邻居本已经躺在床上,又忽地坐起,她再次听见了噪音,从四面八方涌来,震击着耳膜,每一下都敲着心脏,让人无法入睡。失眠带来的暴躁易怒让她很想将房间里的所有东西都砸碎,包括自己。

私人停车场的灰烬里,一小团虫子慢慢爬出来,数量比之前少了很多,它们小声地交头接耳嘟囔着好可怕,在光芒的照耀下又很快壮大,变成柳絮大小的细线飞向天空,顺着街道,重复着同一句话,“我可以请你吃饭吗?”

缩在角落的猫也抬起了头,看向月亮,不自觉地吞咽口水。

茧快成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