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云桐书院外。

孟锦霄道:“姐,就送到这吧,你该回去了。”

“不行,不亲眼看着你进去,我不放心。”孟锦瑶径直朝书院走去,暗中摸了摸袖口里的手帕。

“我都说了我会好好读书的。”孟锦霄垂头丧气地跟在她身后。

走了一段路,孟锦瑶问:“教你的夫子在哪?”

他硬邦邦地回答:“不知道。”

“那我自己去问,”孟锦瑶冷飕飕地飞去一记眼刀,“若是让我知道你的功课没完成,你就死定了!”

就知道逃不过,孟锦霄沉思了片刻,决定带她去找那位最为温柔的夫子李润。

说是夫子,但也不尽然,李润是李夫子的儿子,虽然才十六岁,但他已考取了秀才功名,很少授课,其余时间都在用功读书,只为在明年的春闱上博得一个好名次。

“对了姐,李秀才还没娶妻呢,长得又仪表堂堂,”孟锦霄嬉皮笑脸道,“要不要我跟你们牵个线?”

不经意间被弟弟戳中心思,孟锦瑶顿时脸红了,扬声道:“瞎说什么!”

“差点忘了,他比你还小一岁呢,你已经是老姑娘了,”孟锦霄一边跑一边喊,“人家也看不上你!”

孟锦瑶没去追弟弟,黯然垂眼,是啊,她怎么能配得上李润呢……

早起的精心装扮都成了笑话,孟锦瑶越看越觉得碍眼,转头就走。

还在往前跑的孟锦霄没听到身后追他的动静,回头一瞧,便见她正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他顿时慌了,姐姐生气了?他连忙跑过去,赶紧认错:“姐,我说着玩的,你别放在心上。”

“你说的没错。”

孟锦瑶轻轻吸了下鼻子,不让他看穿自己的失态,佯装淡然道:“你快上课了吧,我该回去了。”

孟锦霄挠挠头,今天的姐姐太不正常了,他平时没少开这种玩笑,孟锦瑶也没少给他爆栗,但是今日的境况却和以前不一样,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锦霄?”

不远处传来一声温润的呼喊,孟锦霄循声望去,眼睛一亮,果真是李秀才!

他连忙跑了过去,将人带到姐姐面前,气喘吁吁道:“姐,这位就是李秀才,你随便问,我先去上课了啊,不管打我还是骂我,悉听尊便。”

他迎着开课的钟声跑远。

孟锦瑶抬起头,望见一袭绣着瘦竹的青衫,往上,长相温润,唇红齿白,他漾着笑,眼角有条笑纹,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骤然见到朝思暮想的人,孟锦瑶懵了一瞬,下意识行礼道:“李、李秀才。”

手忙脚乱间,手的位置似乎放反了,她连忙调换过来,福了福身,心头懊恼不已。

“姑娘是?”

他的声音泠泠如山涧溪水,孟锦瑶微微红了脸,用平生最温柔的语气开口:“孟锦霄是我弟弟。”

不过,他真的不记得她了吗?孟锦瑶在心底叹息一声。

“孟姑娘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大概学识渊博的人都是相似的,他说话的语调和明桃很像,慢条斯理,咬字清晰,只听声音也无端让人放下戒备。

孟锦瑶稳了稳心神,道:“我想知道我弟弟在书院有没有用功读书,还请先生告知。”

这个理由是来的路上就想好的,她已经默念了千百遍,所以说得还算是顺畅,暗暗松了口气。

“令弟聪慧机敏,率性活泼,夫子们对他评价极高,只是若是再用功一些……”

孟锦瑶边听边点头,看似认真,实则在犹豫要不要将手帕送给他,贸然表明心意似乎不太好,更何况她绣的那么丑。

可是她听说,李秀才已经在相看姑娘了,若是再不送,以后大概没有机会了。

手帕攥紧又放下,她迟疑着,进退两难。

北屋里,明桃拿着汤匙,慢条斯理地喝着汤药。

原本以为她很快就会喝完,李清洲便没走,没想到等了一会儿,汤药才喝下四分之一。

她的脸也皱得厉害,看起来像是已经苦得受不住了,不过这副模样相较于之前大家闺秀的做派,倒是多了几分她这个年纪本该有的灵动娇憨之感。

李清洲问:“要不要吃一颗蜜饯?”

明桃摇摇头,她舍不得吃,忍着又苦又腥的味道喝了一勺。

她喝得难受,李清洲也看得难受,索性提议道:“不如一口气喝完。”

明桃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可是从前她都是这样喝的,只有小口小口地喝才是娴雅的贵女姿态。

蓦地又想起来,如今她不是什么贵女了,只是一个不知父母是何人的孤女。

想起那些旧事,她黯然地垂下眼睛,盯着药碗出神,一口气喝完……模样得多难看啊。

她思忖着,又想,只受一次苦的话,似乎并不难以接受。

明桃抿了下唇,下定决心,生平第一次端起碗一饮而尽。

药汁不可避免地顺着下巴流下来,她顾不得去擦,轻咳两声,那股味道直冲喉咙,她几乎要反胃了,屏住呼吸解开油纸包。

见她的模样如此难受,李清洲正思索着自己是不是提了一个不好的建议,便见纤纤玉指捏起一颗蜜饯送到唇边,丁香小舌探出,快速将蜜饯卷了进去,她眯起眼睛,神色倏然变得满足。

他怔了下,慢慢垂下眼,脑海中却浮现出小花猫吃鱼的模样,不自觉地勾了下唇。

明桃第一次摒弃淑女姿态,下意识关注旁人的反应,抬眸望去时,恰巧见他在笑,连忙不好意思地擦了擦脸上的药汁,太丢人了。

不过李清洲不常笑,总是冷着脸,他人本就冷,脸也板着,浑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没想到笑起来时瞧着平易近人多了。

明桃咬了一下蜜饯,甜甜的汁水化开,将腥苦味彻底祛除。

“清洲哥,我喝完了,劳烦你将碗拿出去吧。”明桃也朝他甜甜一笑。

李清洲抬眼,与她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

明眸漾水,嫣然一笑,比枝头肆意绽放的桃花还要动人。

他愣了一瞬,应了声好,抬脚走出门去。

“清洲哥。”

他回过头。

明桃指指放在木桌上的东西,无奈道:“你忘了拿碗。”

还没见过他这么傻的时候,明桃想笑又不敢笑,抿紧了唇努力忍住,眼睛却弯成两道月牙。

李清洲顿了下,匆匆将碗收走,逃也似的离开了。

出了门,被冷风一吹,他吐出一口浊气,他这是怎么了?

正欲关上北屋的门,大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声。

“大哥,就是这里!”

“走!跟我进去!”

李清洲神色微凛,朝门外望去。

须臾之间,砰的一声,大门被用力踹开,摇晃几下,抖落些许尘土。

一群身穿同样衣衫的壮汉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看热闹的邻里。

李清洲拧眉扫视一眼,转过身看了一眼明桃。

她不安地望着他,脸上血色褪尽,绽放一时的桃花迅速枯萎。

他轻声叮嘱:“不要出来。”

干脆利落地闸上北屋的门,李清洲冷声问:“来者何人?”

为首的方脸壮汉上下打量他一番,身材高大魁梧,看起来是个能打的,但他身后跟着十个兄弟,没什么好怕的,于是不客气道:“老老实实将那个逃出青楼的妓子交出来,我放你一条生路,不然……”

十余人齐刷刷拔出腰间佩剑,没将李清洲唬住,却震慑了胆小的村民与孩童,当即惊叫与哭闹声响成一团。

“爹爹,我怕。”

“要出人命了!”

“清洲,不是冲你来的,赶紧过来啊!”

李清洲不为所动,瞥了一眼邻里,目光锁定吴婶的小孙儿吴宁,人机灵又能跑,于是扬声道:“去请里正过来。”

“你放心清洲哥,我马上就去!”

见他撒腿便跑,李清洲稍稍放心一些,随手抄起一根木棍。

吴婶担心道:“清洲啊,你别意气用事,十几个人呢!”

“我心里有数。”

他睥睨着为首的人,眉眼刚毅。

方脸壮汉怔愣了下,一瞬间竟被他的气势所震慑,不过到底是花拳绣腿还是绝顶高手,一验便知。

“上!老爷说了,抓到人重重有赏!”

李清洲握紧木棍,横扫为首三人。

冷眼瞧着他们倒下,他的眼前蓦地出现一幅幅烟尘滚滚的破碎画面,耳边响起鲜血喷涌的声音,令人振奋。

李清洲眯起眼睛,还有精力分神去想,他曾经似乎杀过人。

又有人冲上前来,他握紧手中木棍,又像是握着无坚不摧的宝剑,熟练地像用过千百回。

他看着来人,当机立断便是一棍,那人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他冷冷地想,蝼蚁之辈,不足为惧,他从前可是……可是……

李清洲茫然地想,他从前是什么?

脑海里的雾散了些许,却又重新变得浓重,什么都记不清了。

屋外兵刃相撞,响声震天。

明桃缩在被子里,听得依然清晰。

她咬着唇瑟瑟发抖,眼泪不停地流,她以为自己会过上平静的生活,可是他们还是不肯放过她吗?

轰隆一声,屋门重重地震了一下。

明桃捂住嘴,将快要冲破喉咙的尖叫咽下去,等了一会儿,无事发生。

她勉强定了定心,想起以一敌十的李清洲,顿时又担忧起来,她在这里当缩头乌龟,清洲哥会不会有事?

闭着眼睛凝神细听,一声又一声的闷哼与喊叫传来,她仔细分辨着,越来越怕,已经打了这么久了,他会不会受伤?会不会被人打死?

怔怔地想了一会儿,她探出脑袋,艰难地坐起身,含着泪做出一个决定。

不能让清洲哥再打下去了,他已经救了她许多次,这一次,该是她报答的时候了。

为人妾室而已,至少还能苟活于世,可若是清洲哥被打死了,她这辈子也还不清欠他的债。

明桃眼含热泪,缓缓下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