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时节,万物萧瑟。
山间笼罩着一层薄雾,白纱般流动着,颇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意味,一片枯叶晃晃悠悠地飘下来,落在粉色绣鞋边。
极轻微的响声,却将山洞里埋首膝间的人吓到。她的身形颤了颤,微微抬起头,一双惊慌的清亮眸子警惕地打量四周。
确定没有人出现,明桃终于双肩一塌,放松下来。
天快黑了,除了害怕,还有庆幸,只要不被抓回去做妾,她宁愿在山里躲一夜。
做妾……想到这里,她眼里的光黯了黯,抚摸着身上的水红色嫁衣,心中只余悲凉。
——我们养你这么大,最后还能给你一个安身之所,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你还有什么不知足!
这是养了她十五年的爹爹,多年来的慈爱一夕之间消失殆尽,一字一句言犹在耳。
——郑家是何等高门,莫说在宣州人尽皆知,京城也是有靠山的,你去做妾也委屈不了你,听话啊,乖乖出嫁。
这是她的温柔继母,说出这番话时依然温柔,嘴角却挂着残忍的笑意。
明桃目光空洞地盯着石壁,早已干涸的双眼再次决堤,心里的痛楚也愈发强烈,她痛苦地抱住双腿,额头抵在膝上。
继弟因沉迷赌博败光家产后,她已经做好了吃苦的准备,只要一家人在一起便好。
可一夜之间天翻地覆,真千金找上门,爹爹寻来当年接生的稳婆,证实确有其事。
她变成了顶替真千金的孤女,她不是爹爹的女儿了。
最让她难以置信的是爹爹为了拿回十分之一家产,竟答应郑老爷让她做第九房妾室。
她没有吵闹,假意顺从,让所有人都放松警惕,直到今日坐上花轿后,特意等到偏僻地方才借口闹肚子下轿。
然后没命地跑,一边跑一边往后扔银子,连头上的簪钗也不要了,轿夫见钱眼开,忙着抢东西顾不上追她,她这才有机会躲进山里。
想到这里,她又有些后怕,幸好当时只有一个喜婆和四个轿夫,再多几个人,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
不过,就算只有微渺的希望,她依然会选择逃跑,她可以吃苦,可是她不能做妾。
宁为寒门妻,不做高门妾。
呼——哗——
有风吹过,惊起鸟雀。
她的身形再次下意识颤了颤,泪眼婆娑地望向洞口,轻轻呼出一口气。山里太静了,静到让她无端心慌,稍微有点动静就会让她犹如惊弓之鸟。
不过她宁愿心慌一夜,也不想再有别的响动,特别是脚步声与叫喊声。
也不知道那几个人有没有离开,明桃一动也不敢动,以不变应万变,只求能平安度过这一晚,明日她就下山,然后……
然后,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明桃的大脑一片空白,足不出户十五年,她只做过千金小姐,别的一窍不通,可是再不通也得逼着自己想,总好过一直去想那些痛苦的过往。
擦干眼泪,她认认真真地开始思索。
如今是太平盛世,虽然前几年南方战事不断,但胜多败少,前年彻底结束,打了一场胜仗。
听府里的下人说,连蛮夷首领的头颅都被割下来呈给皇上了,狠狠地震慑了几个敌国,短时间内不会有敌国入侵。
况且这里地处中原,打仗前和打仗后并无多大区别,百姓依然安居乐业。
从前在家时不觉得这世道和她有关,她只要安分守己便好,父兄会为她撑起一片天。但是现在只余庆幸,在乱世孤身一人的女子,只有被生吞活剥的份儿,太平盛世才能让她活下去。
感慨一番,明桃陷入沉思,忽而又苦笑起来。
闺阁中所学的琴棋书画变成了最无用的东西,这世道不允许女子做官,琴棋书画只能在青楼一展风采,她是绝对不会去的,哪能刚出虎穴又入狼窝。
想来想去,只有女红有些用处,卖绣品赚钱或许可以养活自己。
只要能活下去便好。
打定主意,她抬起头,山洞愈发幽暗,她却觉得面前一片光明。
天大地大,总会有她的容身之处。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山林一片黑暗,显得可怖,却也是隐藏身形的最好时机。
紧绷的弦稍稍松懈,明桃决定让蜷缩了一日的四肢活动一下,大着胆子将右腿往前伸,酥麻感与痛感立刻遍布全身。
她痛苦地闭上眼睛缓了缓,一时没压住那声不高不低的喊叫,回声在山洞里扩散,惊起三两只鸟雀。
她顾不得疼痛,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山洞外的动静,除了风吹过树叶的声音,一切无恙。
确定没有人出现,右腿也可以正常活动了,她又将左腿伸直,死死咬唇忍耐那股钻心的疼。
简单活动了一下,她倚靠在石壁上,肚子没了双腿的压迫,忽然开始咕咕叫,口中也干渴得厉害。
口渴尚且可以忍耐,可是一整天不吃东西,她有些难受,摸了摸袖子与衣襟,根本没有可以果腹的东西。
坐上花轿之前,她只顾着往嫁衣里塞金银,完全忘了带点心,真是失策。
但是总比压到郑府做妾好,她曾见过郑老爷一面,比爹爹年纪还大,模样记不清了,唯独记得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睛,微眯着望向她时,让她想到藏身暗处的蛇,不寒而栗。
将纷杂的思绪赶出脑海,明桃看了一眼黝黑的夜,苦笑一声,又忍不住想,如果她没有逃出来,现在已经……
被自己的想象吓到,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地砸了下来,捂着嘴小声啜泣。
爹爹,你好狠心啊!
倏而,眼角余光出现发亮的东西,她顾不得哭,慢慢转过脸,两道绿幽幽的光正对着她,心中猛的一跳。
再少不更事,她也知道那是野兽的凶光。
这山上有狼!
一个眨眼的功夫,那双绿眼睛离她更近,甚至隐隐闻到腥臭的气味。
明桃吓得惊叫一声,拼命克制着颤抖的身躯,骇然只余,又起悲凉,看来她要葬身在荒郊野外了。
似是知晓她孤身一人毫无威胁,刹那间,凶兽暴起,猛的朝她扑过来,腥臭味浓烈,肩上剧痛也随之袭来。
她痛苦地喊了一声,下意识闭紧双眼,既然今日注定是她的死期,何必挣扎。
她只希望这头狼可以下手狠一些,最好一击毙命,让她少些痛苦,给她一个痛快。
“嗷呜——”
下一瞬,震破耳膜的狼嚎声让明桃蓦地一顿,吃她之前还要庆祝一下吗?只是这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凄惨。
明桃眼睫颤了颤,没敢睁眼。
只是过了片刻,想象中被咬下头颅的场景依然并未发生,她有些疑惑,她是直接死了还是……
明桃决定给自己一个痛快,直接睁开眼睛,未曾想竟对上一双骇人的绿眼睛,吓得惊叫一声,后退两步跌在地上,身体紧贴石壁,强忍着恐惧仔细打量。
狼死了,背上还有一支箭!
“谁在那里?”一个低沉冷冽的男声从不远处传来。
明桃心跳如雷,她竟得救了!
可是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谁又知道她会不会踏入虎穴呢?
明桃下意识想逃,右手撑在地上试图站起来,却又立刻软在地上,而且她背靠山洞,又能逃到哪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道人影朝她走来。
他迈步沉稳又有力,踩在枯叶上,噼啪、噼啪,响彻耳廓,传递到胸腔,心脏也随之共振。
明桃稳了稳心神,胆怯地抬眸看去。
夜雾陡然浓重,不见月色,高大魁梧的身形与冷硬的轮廓恍若阎罗。
明桃被男人吓到颤抖,半晌吐不出一个字,最终还是忍不住放声大哭。
晕过去之前,她最后的印象是男人宽阔的后背与小腿上圈紧的、火热的大掌。
作者有话要说:下本《娇棠》重生/先婚后爱
云棠嫁给了父亲的得意门生林弗寒。
林弗寒德才兼备,深受太子器重,夫妻二人又琴瑟和鸣,人人都羡慕她的好姻缘。
云棠笑笑,做戏而已。
成婚五年,他的官职越来越高,夫妻感情却愈发淡漠,更有传言林弗寒与长公主有染,意欲休妻。
云棠不信他如此冷酷无情,直到长公主设宴,云棠被人推入水中,溺毙前她拼命睁开眼睛,瞥见枕边人依旧冷峻的眉眼。
云棠心死,心想下辈子不要再遇见了。
谁知她一睁眼,竟回到新婚第一天。
林弗寒家道中落,凭借着过人的才学做了尚书的门生,娶了尚书的爱女。
婚前,云棠曾送他锦衣华服与珍贵药材,他亦见过她脸上一闪而过的羞涩与欢喜,他一直以为云棠是喜欢他的。
没想到成婚之后,她却开始冷言冷语,拒绝他的触碰。
林弗寒并不在意,志在朝堂的人,不会轻易被男欢女爱牵绊。
直到情动之时偶然吻了她一下,晚上忽然梦见她温柔小意的模样,他着了魔似的日思夜想。
从不耽于儿女情长的林大人,第一次动了春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