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云定虽然不明白这两个人到底有什么纠葛,但她明白现在大概是最适合履行承诺的时机了。
“血……”纪云定歪了歪头,朝谢一安伸了伸手,“有刀吗?”
谢一安犹豫了一下,愤恨地掏出了一根针,刚要上手抓纪云定的手腕,就被纪留行不知从哪掏出来的刀柄打了手。
“别碰人家小姑娘的手,懂不懂礼貌?”
谢一安被这么一拍,面子上多少有些挂不住,但跟纪留行打也没胜算,只能隐忍一下。
纪云定伸出了手,感受到银针刺入了手腕的血管。随着银针变成红色,纪云定也感觉眼皮也越来越沉。
就在纪留行想开口提醒纪云定保持清醒的时候,他看见纪云定干脆地抬手给她自己来了一巴掌,打得她的脸颊有些泛红。
银针抽出时已经变成了比动脉喷涌而出的血还要鲜艳红色,而纪云定有些晕,半倚着郑诺站着。
刚刚面部被自己打出来的泛红逐渐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缺少血色的苍白。纪云定感觉手指尖端像是在触碰着冰块一样,寒意从指尖逐渐蔓延到四肢。
好在姑且还算能够忍受。纪云定从郑诺那边蹭了点体温,而郑诺正紧盯着谢一安那边,不时观察一下纪留行的表情。
谢一安捻着银针的尾端,蹲下身深吸一口气,用尖端在地面上写写画画。不一会,一个由无数复杂几何图形组成的,带着血腥气的阵法就成了形。
这种阵法需要巨量的血,如果不借助银针单靠放血来绘制的话,就不仅仅是头晕这么简单的了。
在画完最后一条曲线时,谢一安将银针往法阵中心狠狠一插,随后已经变成淡红色银针便从尾端开始炸裂开来,将剩余的血溅满刚绘制好的精巧法阵。
随着飘散的血滴接触到地面,刹那间,一阵冰冷刺骨的穿堂风吹了进来。
纪留行站起了身,神色有些凝重。
谢一安紧张地盯着纪云定,喃喃自语着:“不会错的,只要今后好好养着她……”
这就是他重铸驭鬼师一脉辉煌的最佳契机。
在初次见面的时候,他就看到了纪云定与怪异力量之间具有令人嫉妒的亲和度。之后的测试更是佐证了他的想法——宿管怪异甚至会将纪云定也错认为怪异的一员。
证据就是那句“处理酸味的方法确实不错”。
这件事情或许连纪留行都不知道。对于怪异来说,人的肉是酸的,但长时间处于负面情绪——压力、愤怒、恐惧,诸如此类——之中的人,却会对怪异产生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谢一安从他组内的怪异口中得知,被负面情绪浸透了的人美味非常,甚至有助于滋养怪异的力量。
“招招?”
纪云定低下头,看着面前这只足足到她腰那么高,裸露着骨头和血肉,眼中冒着绿光的僵尸犬。
外表完全不一样,但纪云定能够从血的连接中感受到,这就是她从前的朋友。
它因为嘴边的伤口而獠牙外露,显得有些凶恶。不过,在纪云定伸出手时,它的尾巴摇得飞快。
“纪留行,我早就想让你亲眼看看了。”谢一安长出了一口气,志得意满地看向纪留行,“看看你那傲慢刻薄的偏见。”
“那我还真是被看扁了。”纪留行丝毫不为所动,“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同意你的调查员招魂计划?让他们变成怪物?只要我活着一天,你就别做这个梦了。”
纪云定半跪下身,伸出手想要抚摸一下这位以前的朋友,却不知道如何下手——它浑身都是伤口,不断向外渗着绿色的黏腻血液。
它的尾巴翘起来晃动着,和篮球一样大的露着头骨的脑袋毫无顾忌地蹭着纪云定的手心。
“你……”纪云定看着它,刚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它呜咽了一声,有些委屈。
召唤用的血将纪云定与它的想法连接在了一起,但一条狗怎么会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它只觉得自己很饿,很难受,很痛,不过也很高兴能够见到纪云定。
“你又长大了,比我最后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更不一样了。”纪云定深吸了一口气,笑了笑。
郑诺从没想过纪云定会做出这种似笑非哭的表情——这位舍友的情绪总给人一种机械化的感觉,似乎她是考量这个时候该有什么表现后才调整表情的。
“请让我的朋友离开我吧……再一次。”纪云定低垂着头,环住面容可怖的巨犬的脖子。
谢一安的脸上露出错愕的神情,但他在开口之前感到脖颈一痛,随后眼前一黑。
纪留行随手拎住他的后衣领,姑且保证他不至于因为晕厥摔成脑震荡,放低了些便一松手,随他自己倒下。
一般来说,纪留行认为将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人是十分愚蠢的事情,但当他看到有人做出他认为正确的抉择时,他也不介意用一些手段阻止某些人说出干扰的话。
“它告诉我它很害怕,它说它觉得自己随时都想杀掉我,它说它想一直做个好孩子。”纪云定的声音没了起伏,只是有些微妙的哑。
“很抱歉,我和你的立场不同。”纪留行摊了摊手,叹了口气,“我没有办法跟你共情,毕竟我经手的怪异太多了。”
当然,还包括怪异造成的惨案。
“……是吗?”
“是的。我个人认为只有活着的生命才有‘权利’,它们没有。并且,我希望有一天你们也能够这样想。”纪留行蹲下身伸出手,用指头轻轻触碰了僵尸犬,“不过至少这次,我可以向你保证它不会很痛。”
“谢谢。它不应该因为我而再承受更多痛苦了。”纪云定用双手捧起它的脸,跟闪着幽光的双眼对视着,微笑了一下,“谁是好狗狗啊?”
“汪!”
它的声音突然充满了活力,在纪云定用打工攒下的钱偷偷带它打针的时候,总会这么哄它。
只是一点疼痛而已,但是纪云定每次都会看着它笑,它就知道这是好事。并且,每次打完针,它总觉得身体会好受很多。
在脱离那个“家”之前,纪云定被允许拥有的东西实在太少了。不包括爱,不包括交流,也不包括这只因病曾经被弃养的小狗。
他们需要通过当时仅仅比脚跟高一些的小狗来向纪云定宣布,她不配拥有任何东西。
在纪云定平稳地叙述时,在场清醒的其他两人沉默着。
纪留行不得不承认,即便是他也没有见过如此卑劣的“胜利”。
它的尾巴摇晃到它消散为止都没有停下,开心地待在纪云定的身边直到最后一秒。
“云定,你……我这边有纸巾。”郑诺掏了掏口袋,递了一包纸巾过去。
“对不起,但是我哭不出来。”纪云定缓慢站起身,规避失血后突然起身带来的眩晕,“我只是有点喘不上气,很快就好了。”
纪留行识趣地拎着谢一安走远了点——这种情况下,显然让她更熟悉的舍友安抚她会更好。
试探出了纪云定的真实性格、让谢一安吃了瘪、还为自己的研究组拉拢了两个很有潜力的新人,理论上的大获全胜,不过纪留行的心情称不上好。
怪异的事情不会困扰他——对纪留行来说,无论它们表现得多么可怜,它们始终都是会随时失控的怪物,最多是带着一丝逝者残响的载体,将它们完全当做逝者本人简直是一种侮辱。
但纪云定,这个做事很合他心意的新生,她的问题远比想象的还要严重。
一组的心理医生也不知道擅不擅长开解童年创伤,毕竟他们每天面对的都是被怪异摧残精神的成年人。
纪留行正盘算着时,两位学生就朝他走了过来。纪云定步伐晃晃悠悠的,显然还有些晕。
“没事了吗?”
“那边有奇怪的东西靠过来了。”纪云定指了指食堂窗口——比起刚才,窗口靠得更近了,隐约能看到黑影攒动。
不知何时,铁门吱呀吱呀的响动声不见了。仔细一看,原本应该是门的地方全都变成了墙面。
这些怪异怎么这么不会看气氛……
纪留行烦躁地揉了揉脑袋,径直走向窗口,却感觉到刚才触碰僵尸犬的指尖有些发热。
纪留行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叹了口气:“我不得不承认,你生前确实是一条乖狗狗。”
本来只是想防止纪云定不明不白地被骗,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算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既然它想保护它的主人,那就让它去吧。
“这些残响……还真是够让人难受的。”说着,纪留行抬起手指向窗口,眼看着庞大的力量冲入了窗口后方黑洞洞的通往后厨的门。
不过,纪留行发过誓,他再也不会对任何怪异手下留情了——直到它们灰飞烟灭。
再也不会了。
想到曾经做错过的事,心情略有些沉重的纪留行一回头,正好跟纪云定对上眼。
他依然没有明白初见时那种没由来的恐惧感到底是什么,思来想去,纪留行只能归咎于自己错判了她。
只要忽略掉偶尔僵硬生涩的话语——事实上,就连这一点她也在努力改进——纪留行觉得她完全称得上是一个真诚友善的人。
“组长,我们刚入学三天,进了调查组是不是又要退学了啊?”
……并且一针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