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宁耳畔轰鸣,一时竟听不清周围的人说了什么。
寒风呼啸而过。
她脑袋混沌,意识被拉回了六年前的龙虎堡。
怒吼、箭啸、砂石摩擦……嘈杂的声音纷来沓至,如同利剑般刺入她耳中,令人头痛欲裂。
恍惚中,她似乎又看见阿兄箭杆密集的身体在她面前倒下。
吞噬心髓的痛感仿佛在她的灵魂深处烙上了一道无法消磨的印记。
她浑身颤抖,复杂的情绪交织,几乎要将她所有感官吞没。
当年关中调兵的行军路线极为隐秘,只有父兄与谢柬之事先知晓。
可铁勒骑兵却像是未卜先知一般,以全军之力偷袭了兵力最薄弱的龙虎堡。
阿爷重伤,阿兄身亡,而谢柬之却不见了踪迹。
她原以为谢柬之也死了。
可他不仅好好活着,一年后还因平定北阳叛军有功,闻名于世,被调入禁军。
龙虎堡地处荒僻,不比其他边镇。若无人接应,若无万全准备,他独自一人根本不可能在兵乱中活着离开。
男人似乎也察觉到南宁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微微偏过脑袋。
谢柬之的眸光极具侵略,犹如鹰隼般锐利寒冽。
待瞧清南宁的样貌,谢柬之的神情依旧没什么变化:“原来还有一位故友。”
他寒声道,“南将军,别来无恙——”
待南宁与谢柬之对上视线的那一瞬,她表面已恢复了往日平静。
南宁面无表情:“承蒙谢大将军惦记。”
“惦记倒是说不上。”
谢柬之似乎并不打算在此多停留,意味深长地看了南宁一眼,将手中弓箭丢给了身后的郎将,按下腰间长刀转身便走。
“此案凶犯已伏法,恕本将不能奉陪了。”
直到谢柬之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周围才响起一片唏嘘。
莫青衣的死既然已成定局,在场众人谁也不敢当面指责谢柬之一句不是,只好收拾收拾现场,将尸体先抬回大理寺中。
跟在金吾卫身后的青年官员们都是一副蔫了气的模样。
南潜的脸色此刻看起来也不太好看。
他先是小声骂了那谢柬之几句,随后又问起了南宁:“阿兄也认得这个谢柬之?”
“认得。”
南宁颔首,并不愿细讲,“他曾是阿爷帐下的兵。”
谢柬之为宣远郡王的第三子,在府中不受重视,自他生母死后,郡王府的人便将他打发来了边营。
此事南潜倒也略有耳闻。
他叹了口气:“谢柬之今时不同于往日,早已不是那个任人拿捏的郡王府庶子。阿兄日后若见着他可要躲远些,千万不要与他扯上半点关系。”
南宁不明:“为何?”
南潜咬牙,恨恨道:“谢柬之暴戾恣睢,卑劣狡诈,记仇得很。当年他立功回京的第一件事,便是虐杀了从前在军中欺辱过他的人,剥皮拔舌,手段残忍至极。”
“在平定叛军时,他杀过不少降兵。”
“不仅如此。”
他凑在南宁耳边,比划了一下,“他连他亲兄弟都敢——”
南宁皱眉:“确有此事?”
记忆中,尚在边营时的谢柬之性情并非如此。
“千真万确!”
“朝中没有人管束吗?”南宁疑道。
当年阿爷带兵救驾,本是一片忠心赤胆,可朝廷里参他的折子都快堆成小山高了。
南潜长叹:“谁敢啊!”
“谢柬之直接听命于圣人,又是太后一手提拔上来的,那群人巴结他都还来不及,除了长平公主,谁敢与他对着干。”
“公主?”
南潜点头道:“公主与太后不和,自然也瞧不上太后一手提拔的谢柬之。再加上谢柬之时常奉太后之名去寻公主麻烦,公主看他更是碍眼。公主那脾气,阿兄你也知道,当街将人骂得狗血淋头,他连声屁也不敢放。”
“……”
南宁若有所思。
若是公主,那一切都合情合理了起来。
自从那晚苏少尘被提回府后,心惊胆战了整整三日。
所幸他父亲一连几日忙于处理各种事务,根本没空理他。
苏少尘也难得很是懂事,没事便不在他爹面前瞎转悠。
这日苏怀公难得有了丝空暇,叫住了瞧见自己更见了贼一般正要跑开的苏少尘。
目光落在了他额头的淤青,苏怀公问他:“怎么弄的?”
见父亲竟难得关心自己,苏少尘连滚带爬地迎了上来,又是敲腿又是捶背:“还不是因为那个该死的……”
忽然想起什么,他立马改口:“……好兄弟!”
苏怀公睁开一只眼:“三日还未消?”
“是啊!阿爷,你看我都破了相!那小子下手可重了!”
苏怀公凝了他半晌,碍于是亲儿子的面终归是没把“活该”二字说出口。
那日什么情景,他可瞧得清清楚楚。
苏少尘赔笑,踮着脚去瞅外边的马车。
“对了,阿爷你这是又准备去哪啊?”
“南府。”
“去南府?!”
苏少尘记得,他爹没回离京办事,回来后都会奉圣人之命去找人麻烦。
他无比激动。
难不成南宁那小子也要倒霉了?
苏少尘思绪跳跃。
想起父亲三日没理自己,今日临行前却突然喊住了自己,便高兴道:“阿爷,你难道要去给我出气不成?”
“出什么气?”苏怀公看着自己的儿子,十分不解。
苏少尘死皮赖脸地拱了上来:“我就知道阿爷最疼我。”
这浑小子一天天又在说什么胡话。
苏怀公一闭眼,始终想不明白自己二十高中,寒门入仕,如今位列宰相,怎么就生出这般蠢笨的混账东西。
罢了,眼不见心不烦。
苏少尘铆足了劲:“阿爷,带上我吧。”
他也想看看那小子的倒霉模样。
见他兴致如此高昂,苏怀公酝酿许久,最终还是答应了。
马车很快行至南府。
苏少尘一下马便瞧见他父亲手中的敕旨,顿时觉得心情无比舒畅。
谁料,等到府中通报的人回来。
他父亲看到南宁后,却是满面欢喜地迎了上去,连声:“恭喜南小将军!”
苏少尘顿时傻眼了。
出来迎接的南宁此刻也是一头雾水。
苏怀公晃了晃手中圣旨:“小将军,还不赶快接旨?”
南宁顷刻反应过来,掀袍而跪。
苏少尘瞪着眼傻站在原地,被他爹一脚给踹了下去。
“圣人制书:宠绥国爵,式嘉阀阅之劳……定远将军南宁幼而韶敏,功参鼎业,平定边关战事,今而协助抓犯有功,可授金吾卫中郎将。”
“告定远将军南宁,奉被诏书如右,符到奉行——”[1]
南宁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制书大致意思就是圣人念她平定边关战事功不可没,忧思许久却不知该授她何职,今而见她协助金吾卫抓捕凶犯有功,那便将她调去金吾卫任职吧。
比南宁还要震惊的人非苏少尘莫属。
少年听到“有功”与“金吾卫”两个字眼后,脑子便转不动了。
那小子要来金吾卫?
他竟然来金吾卫了?!
还成了他的顶头上司?!!
苏令公又在府中小坐了片刻,南宁这才知从前父亲与他在朝中也算有不浅的交情。
苏少尘一路浑浑噩噩,直到走出南府大门,这才后知后觉,忍不住提高了声。
“阿爷,那小子也要去金吾卫?!”
苏怀公瞥了眼他:“不然你以为我带你过来做什么。”
“日后与人家好好相处,收起你那点心思,少往公主那凑。”
苏少尘不乐意:“可授官一事,要经制书、查核,还要圣人批准,要过三省,哪能那么快?!”
不等苏令公答。
少年似乎想起什么,恍然大悟:“定是三省之中哪个老匹夫在背后极力举荐,日后若让我知道是谁,我定拔光他的胡子!”
苏少尘说着,自顾自朝前走,等了好一会不见父亲应答声。
“唉!阿爷你怎么不说话?”
苏怀公抚须冷笑,抬腿就往他屁股上踹了一脚:“老匹夫在此,你这逆子倒是来拔!”
“……”
少年顿时安静如鸡。
作者有话要说:[1]制书有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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