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疑惑收回目光。
见无人理会,少年又不死心喊了声:“姌姌!”
南宁抬头,却见长平公主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苏二!再敢乱喊,信不信本公主拔了你的舌头!”
南宁喉头一哽。
那人口中的“姌姌”就是……公主?
少年仿若丝毫不受威胁:“公主这话说了多少年,我的舌头不还是好好的。”
南宁见他嬉皮笑脸的模样,陷入沉思。
“……”
倒也算是勇气可嘉。
长平公主冷哼一声,似乎不愿理他,偏过脑袋对南宁道:“你,过来!”
公主是在叫她?
南宁眨了眨眼,回过神,抬腿正准备向公主那去。
少年闪身挡在了她面前。
“不许,不许,你得离公主远一点!”
少年说着,下意识想去拉她衣袖,可忽然想到自己还在作痛的手臂,讪讪缩回了手。
“……”
南宁迈出的腿一时也不知该落在何处了。
可她转念一想,人人都说京中最惹不得的人非长平公主莫属。
那她还是听公主的吧。
不等少年反应过来,南宁便已闪身绕至他身后,让人看不清动作。
少年满脸错愕,转身就要去抓她。
可南宁身后仿佛是长了眼睛似的,在少年指尖要触碰到她衣角的那一瞬,微微侧身躲过。
“喂!你……”
长平公主见少年还在那胡搅蛮缠,已然不悦:“苏少尘!”
少年只得不甘地消停下来,死命瞪着南宁的背影,恨不得在她身上戳出一个洞来。
他双手环臂,不满道:“你这未婚夫看着愣头愣脑的,还是个矮子,论容貌家世哪比得上我。公主还是考虑再换一桩婚事吧。”
李知樾眯了眯眼,道:“本公主的婚事何时轮到你来指手画脚。”
“反正他就是不行!”少年跺了跺脚。
“他太矮了!之前公主拒绝我时说过不喜欢矮子……”
南宁迅速从这句话里提炼出了关键信息。
公主、拒绝……
他还和公主表白过了?
南宁不自觉抿了抿嘴角。
她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所以自己是公主未来驸马,与他也约等于——
情敌?
南宁不想参与二人之间的纷争,可还是忍不住将原本挪开的视线默默移了回来。
虽然她很佩服这位小兄弟的勇气,但她不是矮子。
长平公主上下打量少年一番,嘴巴依旧毒辣:“你也没高到哪里去。”
南宁:“……”
公主一张嘴,倒是把两人都给骂全了。
长平公主似乎不想与他继续纠缠:“你兄长如今还在宴上,你若再吵闹将人引了过来,到时候看你如何收场!”
南宁垂眼,默默回忆着宴上的宾客。
此人的兄长既能在受邀之列,又被公主所知,想必也是个达官显贵。
少年气势稍敛,小声愤愤道:“反正他就是不行!”
“本公主记得半月前苏令公奉圣人之命前往东都,算着时间这几日也该回来了吧?”
若说少年听到自家兄长在场,还只是稍有收敛,可听到他爹的名讳后,立马变了脸色。
南宁见他下意识捂住屁股,然后尴尬地抽回了手。
“此、此地不便说话。”
少年眼中虽有不甘,但还是架不住他爹的压威,只能硬着头皮不情愿道,“下次再谈。”
说罢,他满脸不快地往回走,一溜烟窜上墙头,临走前还不忘警告南宁:“你给我等着!”
南宁:“……”
她从始至终好像没说过一句话吧?
见墙头那处的身影已然消失,李知樾这才慢条斯理地收回目光。
“不怕死的蠢东西。”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
长平公主转过身向回走。
南宁犹豫片刻,听公主喊了她,也只得跟上。
二人一路无言,最后还是李知樾先开的口:“方才那人是中书令苏怀公的小儿子。”
“是。”
“他是个没脑子的,下次见了不用理会。”公主叮嘱。
“是。”
南宁瞬间对这位没脑子的苏小兄弟产生了一丝同情之心。
其实她瞧着他对公主还挺上心的。
他既能知道公主小名,二人关系应该也还算不错。
李知樾沉默片刻,又警告道:“方才发生之事也不准说出去。”
“是。”
长平公主对她的反应十分不满:“你就没有什么想说想问的吗?”
南宁想了想,道:“今日多谢公主替臣在宴会上解围。”
李知樾瞥了她一眼,微微扬起下巴:“本公主可没帮你,只是觉得你碍眼而已,少自作多情。”
南宁讪讪摸了摸鼻子:“是。”
打这之后,长平公主便不再说话,二人一前一后,只听得见“沙沙”的脚步声。
长平公主刻意放慢了脚步,其间还不时回过头来看她,到最后却在一处池边停了下来。
南宁显然没料到长平公主会突然停下,顺势后退了数步。
李知樾又打量起她,欲言又止:“你这矮子……”
南宁无奈:“公主有事不妨直言。”
长平公主挑眉:“倒也不蠢。”
“……”
南宁不识信王府邸布局,所以才弯弯绕绕走到那荒僻之处。
公主既是信王府常客,也没理由恰好经过此处,与她相遇。
恐怕那个苏少尘也是如此。
除非这两人早就盯上了自己,才跟过来的。
南宁叹了口气。
圣人降旨赐婚她无法拒绝,这般才招惹上了长平公主,而如今看来自己招惹的不止一人,而是一双。
长平公主也不遮掩:“听说你从前是个病秧子,京中大夫说你活不过二十,可你如今不止这个年纪了吧?”
南宁沉声:“六年前家父寻得一名游医,治好了臣的病。”
李知樾的话也不知意指何处:“那游医倒是医术精湛,病秧子现在不仅活蹦乱跳,还能带兵打仗。不如引荐到京城来。”
“公主说笑,既是游医,自然是踪迹难寻。”
李知樾不咸不淡:“那倒是可惜了。”
“公主若无事,臣便先行告退了。”
南宁一时也捉摸不透公主的意思,拱了拱手想离开。
可长平公主也并非这么好糊弄过去的。
“将军此次回京释了兵权,当真打算在京中做个闲云野鹤吗?”
南宁身子一顿:“身为臣子自然是听圣人安排。”
“是吗?”
当年,京中各方势力斡旋,肯放南二将军南凛举家赴边任陵东节度使,就是看准了铁勒是块难啃的硬骨头,再加上有邱家在关中钳制唯一通往陵东的兵马粮草道。
人人都说南凛恐怕是要耗死在边镇,而他那病恹恹的长子南宁也是命不久矣。
可那个快要病死的南宁不仅没有死,还在短短几年内收复了铁勒诸部。
节度使南凛在陵东扎根十年,深得当地民心。而铁勒诸部所信服的也并非大周,而是其子南宁与之率领的南府军。
陵东民间更有“只知南氏父子,不知圣人为谁”的传言。
历代帝王最忌讳的莫过于“功高盖主”四字。
只是铁勒诸部不服大周其余军队管教,圣人只能将铁勒诸部划入陵东,暂由节度使南凛接管。
“圣人宣你入京,为你我二人赐婚用意,相信你不会不知。”
圣人赐婚,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只是想借此将人拴在京中,以此制衡陵东节度使南凛。
这几日,李知樾翻看了从前边镇传来的战报,南宁用兵之略远在其父辈之上,绝不会是愚笨之人。
“既知如此,为何还要回来?”
不仅规规矩矩奉旨回了京,还上交了手中的兵权。
更是在受封时,欣然接受。
南宁叹了口气:“臣所求不过是安定边远,如今边关已无战事,而家中祖母尚在,我代父回京又有何不妥?”
长平公主直勾勾地盯着她,依然一副“我不信”的表情。
“你回京当真没有其他目的?”
只要南氏父子二人愿意,大可留在陵东当个土皇帝。
“……”
南宁的眼皮跳了一下。
显然没想到那个传闻中恃宠而骄、整日惹是生非的长平公主竟这么难缠。
若她拒不回京,定会遭圣人忌惮;如今回来了,却还要遭人猜疑。
她叹了口气。
要在这京中生活,果真与阿爷说的一般没这么容易。
南宁垂眸。
此次回京,她确实另有目的。
“南兄——”
恰在此时,不远处传来韩三郎的呼唤,打破了二人间诡异的氛围。
二人齐齐将目光转了过去。
韩三郎醉了酒,趴在桌上休息了一阵,迷迷糊糊醒来便发现南宁不见了踪影。
他扯着嗓子:“南兄,你跑哪去了?”
见有人喊她,南宁心中顿时松了口气,正要借机离开,步子抬起还未来得及放下。
长平公主又猝不及防地将头转了回来。
南宁骤然止步,一个踉跄险些与公主撞上,她忙不迭后退了几步。
不知是这几日子铎堂弟时常夜半三更来寻她练武的缘故,还是公主身上繁多的金银珠玉在阳光下实在太过晃眼,令她竟产生了一瞬的眩晕感。
李知樾似乎察觉到什么,瞳孔一缩,刚要出声制止。
可还来不及反应,便听“扑通”一声,水花溅起。
公主下意识抬手去挡,等再去看时,眼前早已没了南宁的身影。
南宁也没料到自己脚下一滑,竟踩了个空。
眩晕感只存一瞬,南宁是习武之人,反应自然比常人快上许多。
只是身体失去平衡需借力才能稳固身形,可她周围除了站着一个长平公主外,并无外物。
南宁手劲大,若不慎将公主一同拉入池中,恐怕日后定会遭公主记恨。
她没有犹豫,选择躲过公主伸出的手,直挺挺地栽了下去。
南宁的水性还算不错,落水后很快平衡身形站了起来,池水深度正好能让她踮脚露出一颗脑袋。
大概是因为被溅了一身水的缘故,长平公主的面色有些难看,语气不善:“需要本公主给将军喊人吗?”
南宁抹了把脸上的水渍:“无碍,臣这就上来。”
她正准备回到岸边,忽然想起方才呼唤自己的韩三郎怎么没了动静。
南宁抬头定睛一看。
原本韩三郎因醉酒昏昏沉沉,此刻却正惊恐地瞪大双眼,捂着嘴巴看向二人。
南宁心中暗道不妙,刚想开口喊住他。
谁料下一刻,韩三郎以掩耳不及盗铃之势,扭头狂奔。
他虽极力压抑,但还是掩盖不下心中激动的情绪,好似一只被掐着脖子的公鸡。
“定远将军被公主推下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