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微沉,长乐宫廊下的宫灯微晃。
春色未浓,晚风还裹挟着阵阵寒意。
绯袖打了个冷颤,道:“玉兰是衍庆宫那位喜欢的,杜鹃是淑妃最喜爱的花。”
沈媛熙整理着袖口,眼眸变幻莫测,“闲云偏偏吞下这两支金簪,若说没有原因,本宫是不信的。”
“奴婢也不信这世上有这么巧的事。”绯袖点了点头,“前几日,闲云还去给衍庆宫送过彩晕锦,如今却……这未免过于赶巧了。”
绯袖又道:“陛下看来很重视此事,娘娘,想必很快就能查出是谁害了闲云的。”
沈听宜攥着手指,抬眸看着她,忽而问:“可是,娘娘,臣女不明白,即便是贞妃害了她们,陛下和皇后又会对贞妃如何呢?”
宫里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
无足轻重的宫女太监,即便是无声无息地死了,也是不会有人注意的。
沈媛熙悠悠地笑了一下,“闲云一死,这后宫里关于淑妃存在的痕迹都没有了。书兰和晚霞确实没那么重要,可她们死的太不是时候了。”
她看上去十分平静,“你知道吗,淑妃死的时候,才十七岁。”
十七岁。
前世,她死的时候也是十七岁。
沈听宜吸了口气,手心发凉。
“旁人都说本宫与贞妃平分秋色,可是本宫却觉得陛下待薛氏,比本宫要好得多。”沈媛熙垂下眼眸,轻轻一笑,“陛下从来没有怀疑过薛氏,可陛下真的相信淑妃的死与薛氏无关吗?陛下封闲云为司药,看似是看中淑妃,实则呢?不过是想替薛氏遮掩那事罢了。”
沈听宜静静听着。
哪怕到了现在,她也没弄清淑妃是如何死的,只是从沈媛熙和皇后的态度来看,淑妃的死似乎并不简单,甚至是与贞妃有着莫大的联系。
淑妃是什么身份?她与沈媛熙和贞妃有着怎样的过去?她的死与贞妃有关吗?有关的话,为什么陛下不管呢?无关的话,为什么不澄清呢?
她有很多疑问。
“那……谣言也是贞妃传的?是贞妃不想让臣女进宫吗?”
沈媛熙冷笑道:“除了她还能有谁?她这是忌惮本宫呢。”
沈听宜试探着问:“那,臣女什么时候可以出宫?”
沈媛熙觑了她一眼,松口道:“你现在热病已好,等明日本宫就问问陛下何时让你出宫。”
沈听宜松了口气,“是,臣女明白了。”
汝絮将一个铜制香函放到床榻边的桌子上,道:“二小姐,奴婢给您点上安神香。”
沈听宜按了按酸涩的眼睛,苦笑道:“今儿确实有些吓到了,也不知明日会有什么结果。”
汝絮端详着她的表情,笑道:“二小姐,现下的证据都指向了衍庆宫,依奴婢看,是贞妃无疑了。”
沈听宜脸上略带忧愁,叹息道:“娘娘如今病着,贞妃又如此做派,我虽不想入宫,可见着娘娘孤立无援,心里到底难过。”
汝絮朝她看了一眼,道:“二小姐,贞妃便是不想您进宫帮衬娘娘。可您不知道,荣妃娘娘在宫中受了多少委屈。”
沈听宜忙问:“娘娘被贞妃欺负了吗?”
汝絮点头,蹲到床榻边上,轻声道:“二小姐,您应该知道荣妃娘娘是陛下为豫王时的侧妃,豫王册封太子后,娘娘便是太子侧妃,陛下登基,娘娘成了长乐宫荣妃。”
沈听宜点点头。
“可贞妃是太子良娣,比太子侧妃低了一阶,陛下登基后却将她封了衍庆宫贞妃,与咱们娘娘平起平坐,要知道,另一位太子良娣册封了玉照宫淑仪。”
妃位是正二品,淑仪是从二品。
听起来,沈媛熙似乎是受了委屈。可汝絮没提,承乾宫明妃也是太子侧妃。
沈媛熙受了委屈,那明妃何尝不是?
“这是陛下的旨意,娘娘哪能说什么呢,不过是将委屈往肚子里咽,可贞妃却得寸进尺,宫里有什么好东西都与娘娘争抢。”
“就说去年花朝节吧,贞妃还请陛下为她簪花,贞妃喜欢玉兰花,陛下便给她簪了玉兰花。娘娘守规矩,没请陛下簪花,陛下的心思都被贞妃占去了,哪里会知道娘娘回宫后哭了许久呢。”
沈听宜也在皇宫里过了两次花朝节,皇宫里的花朝节除了“赏红”“祭拜”“分百花糕”外,最重要的一个环节便是簪花礼。
簪花礼上,宫女们将各式各样的花儿摆在托盘里呈上来,首先,皇帝会给皇后簪上牡丹花,之后,可能会挑其他的花儿送给嫔妃们,以示恩宠。
其实能让皇帝簪花的,正儿八经的只有皇后一人而已。若是皇帝给皇后之下的嫔妃簪花,那便是莫大的恩宠。
汝絮感叹道:“陛下登基三年,过了两年花朝节,也仅仅给了贞妃这份殊荣。”
殊荣吗?
听到这里,沈听宜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前世承乐四年的花朝节。
闻褚按照规矩给皇后簪了牡丹后,忽然提起了她,“朕记得沈容华喜欢桃花。”
她愣了愣,回“是”。
然后,就见他拿起一支桃花,从高处走下来,穿过几个主位娘娘,在众人的注视下,将连着枝儿的桃花插入了她的发髻上。
那时,他嘴角噙着笑意,道:“桃花娇艳,果然很衬沈容华。”
……
她微微垂了头,“是啊,这份殊荣连荣妃娘娘也没有呢。”
在她生前,沈媛熙便没有争得过贞妃,那她死后呢?
贞妃失去了孩子,恩宠必然更甚,二皇子的死虽说是指向了她,可沈媛熙便不会受到牵连吗?
汝絮慢慢地站起身来,道:“陛下三番两次为贞妃破例,娘娘受了委屈却不敢对沈府提起,所以,许多事只有长乐宫的奴婢们知道。”
“二小姐将要入宫,奴婢便想着告诉您一些,贞妃欺辱娘娘,娘娘都忍了,可二小姐你还未进宫,贞妃便利用谣言败坏您的名声,奴婢实在是害怕您日后与贞妃对上,吃了亏。”
沈听宜心底升起了复杂的感觉,有些心烦,也有些想笑。
“娘娘在宫里过得如此艰难,确实需要我。”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坚定,“汝絮,等我进了宫,一定要替娘娘把受过的委屈都给贞妃还回去。”
汝絮笑道:“二小姐,奴婢相信您。”
沈听宜望着她,认真地询问:“汝絮,谢谢你告诉我。等我进了宫,便求娘娘将你调入昭阳宫,你可愿意?”
汝絮犹豫不决,“这如何使得?二小姐,这恐怕不合规矩。”
沈听宜却笑道:“我初入皇宫,也没个依靠,让嫡亲姐姐派个人照顾我有何不妥?再者,你是长乐宫的人,衷心娘娘,我也能放心。”
汝絮立即跪下,“能得二小姐信任,是奴婢之幸。”
“好了好了。”沈听宜扶起她,“汝絮,我还要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呢。”
汝絮垂着脸,道:“都是奴婢应该做的,二小姐,那您先休息,奴婢退下了。”
沈听宜笑容更加亲和,“好,你先下去吧。”
汝絮扶她上了榻,这才退出了寝殿。
沈听宜望着床帐,闭了闭眼。
沈媛熙从来不是孤立无援,她的身后是赵家和沈家,这永远是她的底气。
可是她呢?生母还在沈府,被人看管着,而她日后入了宫,还要与沈媛熙周旋,后宫的嫔妃们虎视眈眈,都是不可小觑的主儿。
她唯一能信任的只有自己。
唯有活下去,才能看到希望。
……
翌日,有几名尚服局的宫人站出来,称看过晚霞曾几次出入衍庆宫,并与书兰有所接触。
而闲云吞下的那只玉兰簪,以及最后一次去过的地方也是衍庆宫。
衍庆宫主位贞妃的嫌疑瞬间升到了最大。
贞妃还没来得及作出解释,便被承乐帝的一道圣旨禁足了。
一群御前侍卫围住了衍庆宫,关上了衍庆宫的门。
无召不得入内,无召不得出。
这是一次没有期限的禁足。
彼时,沈听宜正在沈媛熙跟前喂她喝药。
“娘娘,陛下将贞妃禁足了。”
沈媛熙搭上沈听宜的手,止住了她的动作,“陛下禁足她,分明是护着她。看来,陛下还是怕这事与薛氏有关。”
沈听宜将瓷碗放下,疑惑道:“娘娘的意思是?”
“说是禁足,可本宫看,陛下不过是想让薛氏好好养胎罢了。”
沈媛熙冷笑,“陛下的心里,真是什么人都比不上她薛琅月呢。同淑妃那次一样,陛下又不打算追究她,你且瞧着,等这事儿一过去,陛下便会将她放出来了。”
看上去,闻褚确实对贞妃很是厚待。
可闻褚那样的人,心里也会装上一个女人吗?
沈听宜不知道,因为她从来都没有了解过他。
她没法说这句话,只好道:“娘娘,您先喝药吧,等病好了,即便贞妃解了禁又如何?”
又假装安慰沈媛熙,嘴里说着好听的话:“等臣女进宫了,一定会帮您的。”
沈媛熙的情绪果然好转,“听宜,本宫今日就派人去乾坤殿问问陛下你何时能出宫。”
“多谢娘娘。”
沈听宜忽然眼神闪躲,扭扭捏捏地道:“娘娘,臣女觉得汝絮姑娘甚好,宫里的人臣女都不认识,等臣女进宫后,您可不可以让汝絮跟着我?”
沈媛熙闻言,深深地看着她,很快,露出一个浅淡的笑,“你是本宫的妹妹,想要什么与本宫说一声就成,你既然喜欢汝絮,那汝絮就送给你了,等你进宫,本宫让汝絮去你那里伺候。”
沈听宜欢喜地谢恩:“谢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