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在院里擦车的程阳平得到一个消息,陆政的专属司机尚策亲自给他带的口信儿,说是今晚自己有事,晚上的行程要临时请他代劳,送陆先生去南郊的庄子。
程阳平满口答应。
目送尚策离开,程阳平不由地把抹布一甩,痛快地地啐了口。
为院里的领导们开车,唯要求一个平稳安全,前几天好不容易为陆政开一次车,他还一下子露了怯,真是倒霉。
他这几天一直为这事儿烦躁呢,这会儿得知陆政“不计前嫌”,没把他拉黑名单,怎不让他痛快地出口气。
晚上,冯优悠落地北城,都没回自己学校一趟放行李,直接奔来和自己两个小姐妹见面。
火锅店。
刚在座位聚齐,边点菜,冯优悠就忍不住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又难掩兴奋地说,“诶,告诉你俩个事儿,寒假期间,我网聊认识了一个A大的学长。”
程若绵说,“网聊?靠谱吗?”
祝敏慧道,“这年头,打着名校旗号的骗子很多哦。”
“是真的,确信,我以前在他们学校辩论队的公众号上看到过他,”顿一顿,“我跟他约好了今晚面基。”
程若绵正在跟服务员点菜,闻言看她一眼,“这么快?”
“见面确认一下感觉呀,”冯优悠理所当然道,“你俩陪我一起去呗?就在A大附近一个商场,嗯?”
服务员竖起耳朵听。
祝敏慧说,“先点菜。”
很快把菜点好,上了锅底,三个人分别去调了小料,重新回到桌上,冯优悠就迫不及待地,“答应我嘛,我一个人去也怕不安全,万一真是骗子呢。”
程若绵和祝敏慧对视一眼,“好,帮你看着点。”
祝敏慧不由笑,“马上就是大三下学期了,大家都忙着找实习,绵绵都找好了,你怎么还忙着谈恋爱?”
冯优悠嘟嘟嘴,“我可不想提前受打工那份苦,我爸妈也让我先不要找。”
三个人家庭条件都算得上是衣食无忧,冯优悠家里开厂的,程若绵妈妈是大学教师,祝敏慧父母是普通公务员,但冯优悠家庭氛围相对好一些,从小在爸妈手掌心长大的独生女,养成了个天真活泼的性子,程若绵和祝敏慧的家庭则各有各的难言之处。
祝敏慧由衷,“真羡慕你。”
祝敏慧有个弟弟,父母对她一向严厉刻薄,家庭氛围比较窒息。以至于,考上大学之后,但凡逢放长假,她总是寻了各种理由不回家。
“我才羡慕你俩呢,学校那么好,就我这破学校,在北城很难找到像样的实习。”
程若绵边听着她俩说,边举着公筷涮肉,搁在桌上的手机嗡声震动。
扫过去一眼,来显是「佟先生」。
她第一反应是谷炎要她下周去丽·宫那件事,于是心里顿然一沉。微抿唇做了下心理建设,她对两个小姐妹笑一笑,“我去接个电话。”
冯优悠立刻表示不满,“什么电话哦?还要避着我们两个?你有秘密了哦?”
程若绵只是笑,起身往外走。
她还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她们两个,一是她自己也没想好该怎么办,二则,她不想她们两人再无谓地为她担心。
“喂,佟先生。”
“程小姐,我跟人打听了一下你提过的那个人,程阳平,找到了,你有空吗?”
程若绵呆了一呆,“……啊……”
佟宇笑了笑,“本来我也没什么印象,昨晚上突然想起来的,好像是听过这个名字,是在大院儿里轮值的。”
“我有空,”程若绵握紧了手机,“请问,我要去哪里跟他见面呢?”
“有点远,在南郊。”佟宇说,“你什么时候方便?那里打车过不去,会有人派车去接你。”
“我现在就方便。”
幸好现在是假期,相对比较自由,可话又说回来,即便是学期中,她也会排除万难去见程阳平。她知道外婆的遗物对妈妈程雅琴来说有多重要。
很长的人生里,外婆是这世上唯一爱程雅琴的人。
现在外婆去了,她知道程雅琴会有多难过。
“郊区比较冷,你记得带件外套,半个小时后车子在东南门对面等你,可以吗?”
“没问题,”程若绵诚挚地,“谢谢你佟先生。”
火锅店就在学校旁边,程若绵跟两个小姐妹说了一声,立刻往宿舍赶。
回到宿舍换了件衣服,拿上大衣,为了以防万一还拿上了证件,走出东南门过了天桥,看见一辆迈巴赫打着双闪停在路边。
隐约觉得这辆车有点眼熟,可北城有钱人太多,迈巴赫不稀奇,她没再多想。
有人从驾驶座下来,向她迎了几步,“程小姐?”
一个年轻男人,穿着制式西装。
“是我,您好。”
“我叫尚策,替佟秘书来的,您请上车吧。”
尚策拉开后车门。
程若绵道了谢,弯身钻进去。
迈巴赫平稳启动,上高速往南郊驶去。
程若绵跟妈妈程雅琴发了消息,将事情告诉她,另外询问她,要怎么跟程阳平说比较好?
万一见了面,他耍赖或者甩脸色不肯呢?
程雅琴直接拨了电话过来。
怕打扰到司机,程若绵小声地跟她交谈。
“嗯,我知道了。”“好。”
尚策偶尔通过倒车镜往后座觑一眼。
不知这小姑娘是什么来头,瞧着那模样极漂亮,清冷内敛,说话也轻轻柔柔。
大概是南方人?
程若绵忙着跟妈妈商量对策和措辞,是而也没觉出时间快慢,事实上,迈巴赫已经离开市区开了一个小时。
路过一个度假村,又往前开了十多分钟,迈巴赫终于拐进一处庄园。
门口有穿制式大衣的安保,手持对讲,警惕地四处环视。
夜色已深,远处的一切都已隐没,近处,透过车窗,能看到喷泉花园造景的前院,车道两旁高耸柏松的遮掩下,隐约可见一栋灯火通明的两层小楼。
沿着车道开了三五分钟,才来到楼侧的停车场。
程若绵心里想着,大概是佟宇打听到程阳平的老板在这落脚,便差人开车把她带过来,这样的话,估计待会儿谈话得小心点避着人,不能给别人添麻烦。
下了车,尚策绕过来,做出请的手势,“程小姐,请跟我来。”
见他转身就要迈步,程若绵轻轻喊了他一声,“尚先生。”
尚策停下脚步等她说,“……会添麻烦吗?要不我还是在这儿,”她指了指停车场旁边的一颗柏树,“我就在这儿等着他?贸然在别人家里来回走动,感觉不太好。”
她脸上是一种懂事的谨慎的淡笑。
尚策似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略怔了一下,笑道,“没事的,不会麻烦,先生特意给了程大哥时间。”
先生?是竟还劳动了程阳平的老板么?程若绵心里一惊。
“请跟我来吧。”
“好的。”
程若绵紧步跟上去。
看尚策的脚步方向没往主屋去,程若绵松了口气,司机是为主家打工的,她又是司机甩不掉的“拖油瓶”,堂而皇之在人家主屋里穿梭,总是不礼貌。
两人一前一后经过主屋侧面的石板小径,来到后院。
一绕过来,便觉这里别有洞天。
前院大气阔达,后院景致则幽深精美。亭台池榭假山造景,处处绿意盎然。萧瑟的北城冬季,能种出这么满园青葱翠绿,大抵不是单有心就能达成的。
更别提刚刚进来的一路上,至少有三五个身穿制式大衣的保镖。以前虽则不住在程家,总也是能听到程阳平吹嘘的闲言碎语,他就职的主家如何尊贵如何不能言说,眼下实际到访,安保如此严密,程若绵心里不由愈来愈惶恐。
尚策停下脚步等了等她,“初次来容易迷路,您跟紧一点。”
程若绵应了声,紧步赶上去。
转过一道拐角时,忽而听到人声,下意识以为是程阳平,她便循声扭头望过去。
夜色朦胧的花园中,紫藤花架下,有个身穿黑色长大衣的男人坐在田园铁艺椅上,正擎着手机贴在耳边讲电话,声线低沉,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她跟着尚策脚步快,只是很短暂地瞥了半秒钟那男人的背影,便被枝杈遮住了视线。
那是程阳平的主家。
心里闪过判断,程若绵想着,自己得早点办完事情早点离开,于是脚下步伐更快了。
“程小姐,程大哥就在前面亭子里,我就不往前去了。”
尚策停住脚步,彬彬有礼,“我就在旁边,您谈完了来找我。”
“好的,劳您费心安排,我会尽快的。”
程若绵微微点头。
她独自往前走了几步,眼前出现了一座江南风格的亭台,亭下站着个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当即吃了一惊。
程阳平三两步冲下台阶,“怎么是你?!”
程若绵往后退了两步,这时候两人都听到脚步声,尚策从绿意阴影里闪身出来,笑着,“程大哥,您两位好好谈。”
话里的警告意味不言而喻。
程阳平立刻戴上笑脸,“好的好的,没想到是我老家亲人,有点意外。”
程若绵咽了咽喉咙,略昂起下巴,努力让自己显得不卑不亢又有底气,“舅舅,我外婆留给我妈的遗物在哪里?我来是为了取这个。”
程阳平反应了一会儿,先压低了声音问,“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谁给你安排的?你不会跑到我单位去闹了吧?”
“打了很多次电话,发了很多消息,你都没有回复,我有个朋友,正巧听说过你,他帮我安排的。”
“什么朋友?”
程阳平狐疑,一个小丫头片子,从哪里结识的朋友,竟能打听到他的单位找到这里来?
“外婆的遗物在哪里?”
“……在老家放着呢,我又不可能带在身上。”
“那请你,现在给我二舅打个电话,让他亲自通知我妈,去程家把遗物拿走。”程若绵停顿了一下,“还有,以后若是还有别的东西,我妈临时想起来想要去程家取走,程家的大门必须对她敞开。”
“请你把这些消息统统传达给家里的二舅。”
“你一个小丫头片子——”程阳平条件反射要发火,忍住了,怒目而视。
他完全混乱了,搞不清楚程若绵到底是得到了什么人的许可,竟能到这里来,陆先生的专属司机还守在这儿监视……尚策这小子也是,让他在这儿等着,说有个人要见他,他满心期待以为是哪个人物要接见他……
程若绵镇定地补充,“请你照做,要不然,像你说的,我真去你的单位闹起来,大家都不好看。”
她性子柔和,极少这样咄咄逼人,都说为母则刚,这一次她是为女则刚了。
她知道这些年程雅琴有多不容易,她必要为她要来外婆的遗物。
不管她口中的“朋友”是何人,能做到这种程度,总归是有一定地位且与她关系不错,程阳平脑子转了转,随即改换了一幅面孔,笑眯眯地,“你这丫头,说什么呢,怎么着也是亲戚,我为难你和你妈做什么,没必要跟我嚷嚷。”
“我这就打电话。”
说着,他拿出手机,拨通了程若绵二舅的电话。
三言两语交代完毕,最后还不忘耍一通威风,“这事儿好好办,知道了吗?雅琴要回程家拿东西,不许有人拦着。早就说过你们几个,为难雅琴做什么呢,好歹是咱们妹妹。”
眼瞧他挂了电话,程若绵随即给程雅琴发消息,等了几分钟,确信二舅已经照程阳平说的,给程雅琴打了电话说清楚了,程若绵这才望向尚策的方向。
尚策接收到眼神示意,随即走过来,对程阳平道,“程大哥,您请回吧,这边请。”
程阳平赔着笑脸,“还想跟我外甥女多说几句呢,好久没见着她了。”
“改天您两位私下约时间吧。”尚策礼数周全,“这里您不好久留。”
“……那倒也是,”程阳平想起什么似的,停住脚步,“哦对,绵绵,你刚刚说打我电话没人接,是我换号了,新号码咱俩互相存一下。”
想着以后总有需要联系他的时候,程若绵便存了他的号码。
尚策道,“程小姐,您在这儿稍等我一下,我送程大哥出门。”
“好。”
正巧妈妈程雅琴打了电话过来,程若绵就原地接了。
一接通,那边程雅琴就哭了。
程若绵安抚了她好一阵子,母女俩说了些话,刚挂断,正巧尚策送完程阳平回来了。
程若绵微微笑着,“尚先生,今天实在是麻烦您了。”
“不麻烦,是我分内的事,”尚策道,“先生要见您,程小姐,请跟我来。”
程若绵怔了怔,“……见我?”
“对。”
于情于理,她当然要跟程阳平的老板道声歉道声谢,可……
“跟我来吧。”
尚策催促道。
程若绵只能跟上。
绕过花园曲曲折折的石板小径,她心中略有些不安,不知见她是要做什么?是影响到程阳平的工作信誉了么?所以要跟她确认一下?
如是乱糟糟地预设着,察觉到前面尚策停住了脚步,并且往旁边让了一让,她抬头望过去。
眼前的场景让她心脏都停跳了一瞬。
她已经来到了紫藤花架下,那坐在铁艺椅上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陆政。
他倚着靠背叠腿而坐,一条手臂搁在扶手上,手里懒洋洋地转着个打火机,像个运筹帷幄的猎人,那凉涔涔的眼眸里,浮着一层未及深处的温和,似笑非笑淡淡地说,“程小姐,又见面了。”
程若绵感觉神思有那么一刹恍惚,她像是一脚踩空,掉进了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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