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坐落在繁华的永兴街,这条街道多数以酒肆,肉铺,绣坊,布行,书局,居多。
永兴街是大盛朝最繁华的街道,没有之一。从南到北,长一千五百米,其中的门面大大小小上百间,前门迎客,后屋生产。
江满的父亲,江福禄就是这条街上,最大的猪肉供货商。从养猪,杀猪,到卖猪,可谓是一条龙服务。
在如此紧俏的地段上,也能独霸二三百平的地段,几乎将市面上大大小小的猪肉生意,都收入囊中,垄断了整条街的买卖。
神奇的是,即便如此,江福禄却并没有遭到其他小商小贩的共同抵制,反而还很受拥护。
究其原因,无外乎有两点,一则猪肉生意,也就是干屠户的,一般地位低下,不受他人敬重,遇到个稍有点地位的下人,都得点头哈腰,卑躬屈膝。
自打江福禄在永安街,开始卖猪肉以来,那可以说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九尺大汉站在里,就问你买猪肉吗?
哪个敢说一个不字,就算是那有些地位的家奴,来这江家肉脯买肉,都不敢与江福禄那双,如鹰目般犀利的眼神对上。
二则,虽说这人的形象,能止小儿啼哭,可着实是个讲义气的好人,东家的摊位,受人欺压,江福禄上前为其出头,西家的铺子,货源不足,江福禄低价供给。
久而久之生意自然好了起来。渐渐的周围的小摊小贩,都以江福禄为首,慢慢的形成了不小的规模。
江满一言不发,低着头进了后院,从江福禄身旁走过,没看见老爹一样。
“闺女,今日回来这么早啊,听说下午东市那边有猴戏,你不去看看?”江福禄看着比往常,回家要早的闺女,建议道。
“不去了,爹我累了,想去休息一会。”江满低声说道。
“好,不去就不去,那猴子有啥好看的,等回头有杂耍的,咱在去看啊!”
江福禄就只得江满一个女儿,这姑娘以后就是这偌大猪肉铺的继承人,故而江福禄从来都是拿她当儿子养的。
只是江夫人觉得,姑娘家就该有姑娘家的样子,可不能让她爹给养歪了。二人在女儿的教导上都偷偷的各显神通。
虽说在家里,江夫人处处拿捏江福禄。可在女儿的身上,江夫人却输的彻底。江满的长相,除了眉眼随了江夫人,温婉秀气,其余都像了她那大气端正的亲爹。
性子上更是随了江父,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老虎。好在是个女儿身,多少保留了姑娘家一面,不然江夫人必定头疼的很。
整个福荣堂的伙计们都知道,宁可在江福禄这个老虎的嘴上拔毛,也别去那小祖宗的跟前找晦气。
江福禄没注意到女儿的不对,只当她在外面玩累了,要休息,便自顾自的去前面忙乎。
江满回到自己的闺房后,将门锁好,走到床边,将头深深的埋在了被子里。
想着那人要被流放了,她还能做些什么,无力感慢慢涌上心头…………。
两天后,一个衣着光鲜的中年男子,偷偷的塞给牢头一大包的银子后,顺利的进了天牢。
安静的夜晚,被“咣当”一声的开门声音打破了。
“沈氏,有人来看你了,这也算是最后一面了,你们说说话吧!”牢头好似善解人意般的说道。
“大哥,你怎么过来了,你有没有受到牵连?”见来人是自己的亲哥哥,沈氏一把上前,与那人焦急问道。
“我那还好,不用你惦记,只是眼下哥哥只恨自己无能,没办法救你一命,也恨那发了疯病的沈知年,他一人造反,却要拉着我的妹妹与侄子侄女一起遭殃,我真是恨不得立刻就去亲手解决了他。”沈夫人的哥哥,王贤愤怒的看向远处的牢房。
这时沈夫人直接伸出手,隔着铁栅栏拽住哥哥的衣襟,靠近他,又朝着左右看了一下,见没人关注这边,便说道:“大哥,我这次是逃不了砍头的命了,可是孩子们还小,不能让她们跟着毁掉啊,妹妹只求你这一件事。”
“你说……”王贤看着自家妹子这幅模样,更是恨毒了那沈知年。
“大哥,我的瑶儿还小,不能让她去做了娼妓啊,要是真去了那种地方,那就是死路一条啊,大哥,你帮帮我!”沈夫人双手用力的抓着王贤的衣领。
“你想怎么办?”王贤皱眉问道。
“我要你将那边那个小的,与我的女儿调换,将他送去那烟花之地,这样我的瑶儿就能扮做男儿与弟弟一起流放,届时走的远些,就说兄弟俩太小了,死在路上了。”沈夫人说完定定的看着王贤,生怕他一口回绝。
王贤听完妹妹的打的注意,额角瞬间冒了冷汗,这可是欺君之罪,要是让人发现了,是要掉脑袋的。
“大哥?”见他不表态,沈夫人焦急的催道。
“你容我想一想。”
“当初你我兄妹二人,相依为命,我为了你的前途,去给沈知年做了续弦,如今也要被他牵连至死,大哥这些年凭借他的关系,也没少得好处,妹妹临死前,只牵挂这一件事,要是孩子们能平安,我就是去死,也能瞑目了,大哥……”
王贤被妹妹说的越发愧疚,心中盘算着这件事的可能性。
“大哥,别想了,没时间了,你就答应了我吧,啊?”沈夫人声泪俱下,却也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
坐在里面的沈青瑶,看着小声说话的两人,也听不清母亲与舅舅说了什么,只是用可怜巴巴的眼睛看着舅舅。
见妹妹与侄女这幅模样,他一个心软,竟然点头答应了。没过一会牢头便过来催促道,王贤见了妹妹,也觉得与沈知年没什么可说的,便与沈夫人对视一眼后,跟着牢头出了天牢。
另一间的牢房里,两父子相对无言的对坐在稻草上。
“父亲,为何不听劝告,一意孤行将皇城的地形图,交给了外族?”
半晌,沈青篱还是压抑不住,内心的情绪,眼里满是不解,望着过于淡定的父亲问道。
其实早在两个月前,他就发现了父亲与外邦有书信往来,他不敢置信的去问过父亲,可父亲却对他说,不会有这种事,他也就信了。
可如今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何父亲要与外邦勾结。
沈知年看着与发妻有着七分像的儿子,平静开口道:“自从你母亲去世后,这些年是为父忽视了你们兄弟二人,你哥哥记恨我,离家出走,如今看也是因祸得福,躲过了这场灾难。”
“为父做的这一切,都不后悔,因为这些都是我的宿命,唯有你们兄弟几个人受了我的连累,以后要是能安身立命,就多照顾照顾弟妹吧!”
“父亲……”沈青篱努力不让眼泪从眼眶流出,这许是父子两的最后一面了。
沈知年好似想到了什么,忙在身上掏出一块纯黑色的玉佩,形状是半个八卦图,表面好似刻着山脉的图形。
“这是八卦玉佩的一半,以后你要是能找到另一半,就去江陵,你娘的埋骨之地,给你娘上上坟吧。”
抓着形状怪异的玉佩,沈青篱还想问些什么,就听有脚步声往这边走来。
“沈知年,出牢房,提审。”来了两个官差直接将沈知年带出了牢房。
沈青篱目送着父亲离开了牢房后,想了想,将玉佩藏进了鞋袜。回身看着躺在草垛上睡着的小弟,解了身上的外袍,盖在了他的身上,之后就一直静静的坐在地上,等着父亲回来。
幽暗的大牢里,一个身着暗色龙袍的男子,负手而立,站在了油灯未照亮的阴影处。
沈知年被带到刑房后,见到来人,便跪了下去。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哼!收起你那一套,朕可是消受不起,沈知年,自打你入仕以来,朕与先皇都念你才华横溢,是个治世之才,一路让你官至尚书令,你是升无可升了,想着来做皇帝了吗?”九五至尊的年轻皇帝,实在是想不出这肱骨大臣叛变的理由。
“臣有罪,一切都是老臣糊涂,听信了外邦的谗言,如今唯有一死,方可让圣上消气。”
皇帝见这人死到临头,依旧这般泰然处之,真是咬牙切齿又痛心疾首。
“君臣一场,给你沈家留后,是朕最后的宽容,就此别过吧。”皇帝说完便转身离去。
“恭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沈知年俯身重重的朝着前面磕头说道。
数日前,南阳王萧广,皇帝的亲王叔,联合突厥,乔装合攻皇城。想将皇帝困于城内,逼其让位。谁知刚刚打进宫内,就被早有准备的皇帝,来了一个瓮中捉鳖,还没怎样,就全军覆灭了。
百姓们无不欢呼雀跃,国主年轻,有勇有谋,实在是百姓之福。南阳王的造反,反而成了锦上添花的把戏,成了笑话。
此次牵扯了外邦,大臣,亲王的兵变事件,被称为联合兵变。
牵扯数百人,斩首三十五人,流放二百余人,充妓近百人。
一时间,朝堂中人人自危,风声鹤唳。
天色渐黑,百味斋楼上一包厢里,坐着两个中年男子。
“张兄,兄弟知道你在这刑部大牢,那是说一不二到的主,如今在下有一事相求,不知可否行个方便?”王贤观察的张典狱的态度试探着。
“王兄客气了,您乃是有名的阔商,有什么事能求到我一个牢头身上的。”张典狱,揣着明白装糊涂,明显有着自己的小算盘。
“张兄,你可能不知道,这准备去冲妓的罪臣家眷中,有在下的亲侄女,我想这样………………。王贤靠近张典狱,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王兄,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想了这等掉脑袋的法子。”
“张兄,有句话叫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只要你敢接了这趟活,我保你张家后半生的荣华富贵,你看这事…………?说着从袖口掏出一沓一百两的银票。
张典狱,做梦都没梦到过,这么多的银票,眼睛在王贤拿出银票的那一刻就挪不开了。
一看有戏,王贤又添了一把柴火,说道:“张兄,都说富贵险中求,你只是把人弄错了,又不是给放走了,人数还是对的上的。而且那沈家在帝都又没有亲戚去送行,不会露馅的。”
“退一步说,将这事安排明白了,张兄在办个归休,你说拿着花不完的银子去外面逍遥好,还是守着一院子的囚犯的整日鬼哭狼嚎的舒心?”
张典狱听了这话,好似看到了无数的美人在与他招手。
“王兄,容我思量思量。”张典狱虽然没有直接松口,可眼神还是在银票上拉丝。
王贤见状直接将银票,塞进张典狱的怀里。
“张兄,这事要是能给兄弟办妥,兄弟回头再奉上黄金百两。”
王贤也豁了出去,都到了这一步了,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哎,你这,你这,既然王兄这般信任为兄,那为兄姑且一试。”
张典狱到底还是答应了,谁会与银子有仇呢,要是有,那就是砸的还不够。他到底是个凡夫俗子,也会见钱眼开,他是牢里的一把手,这事算是板上钉钉了。
还有两天就是行刑的日子,重犯斩首后,便要流放众人,要是想偷梁换柱,就得在行刑后,流放前,将二人对换,在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两个孩子,从流放队伍里假死带走。
想到这些,王贤速去联系了,此次负责押送流犯的差爷,流放路上难熬,死几个人太正常了。
将一切安排好后,王贤松了一口气,当初用妹妹换了荣华富贵,如今用银子能让妹妹安心离去,没有遗憾,就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了。
往日里相处不算多的父子,在牢房这几日,着实好好的告了别。
沈知年在接受了自己的结局后,反而想开了,神态愈发的淡然,叫儿子往后好好生活,不要记恨皇帝,是他自己受了贼人的蛊惑,犯下了死罪,不怪任何人。
父子三人,在天牢里融洽的相处了几日,行刑的日子还是到了。
沈青篱看着面带笑容的父亲,想说点什么,却如鲠在喉,开不了口,最终上前与父亲相拥决别。
“爹,儿子每年都会给你烧纸。让你在那边也有银票花!”
虽然父亲对他与大哥,都不曾太过上心,说的最多的也是要用功读书,不辱没门楣之类的话。可从今往后,他就在也没有父亲了,忍了好几天的眼泪,终究还是没省下,断了线的珠子一样,默默的将衣襟打湿。
沈知年听到儿子的这句临别语,打散了心中悲伤的情绪,平静的说道:“照顾好弟妹,以后要是能见到你哥哥,就告诉他,为父走时很平静,不要恨我,也不要去恨任何人,篱儿,逸儿,爹走了…………。”
“爹,爹,……”随着牢房的铁门咣当一声,沈知年已经被带到了刑场。
沈青篱,沈青逸,兄弟两在牢房里,叫了最后一声爹。
“哥,怎么办,爹要被砍头了吗?”八岁的沈青逸,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看着哥哥。
“爹犯了必死的大罪,皇上没赐满门抄斩,已是仁慈,我们除了接受,没有任何的办法。”
沈青篱,浑身无力的靠在墙上,也不知这话是说给沈青逸听的,还是说给他自己的。
忽然他猛地起身,对着牢房外喊道:“差爷,能不能让我,去刑场替父亲收尸,父亲没有亲朋为他料理后事。”
沈青篱焦急的,等着牢头的回话,牢头接到典狱与王贤的吩咐,收人钱财,替人办事。看了看这个明日,就要被他送走的少年,说道:“后事已由你的舅舅王贤,妥善安排了,你安心吧!”
是啊,他还有一个舅舅,王贤是继母的亲哥哥,总不会将夫妻两个分开埋的吧,想到这,他忽然看向沈青逸,这小孩明日就是没爹没娘的孩子了。
他不敢回头看沈青逸,一双微凉的手,紧紧的握着栅栏,一动不动的看向大牢的另一头。
不知过了多久,牢头提着一壶酒,回到牢里,见少年还站在哪里,不曾动过。
便说道:“你放心吧,你舅舅已经将后事处理妥当,你喝了这杯酒,也算是与你父亲告别了。
少年脱力的手指,将酒杯接了下来,一口全倒进了嘴里,烈酒辛辣撕喉,想要咳嗽,被他生生忍住了。
“多谢”少年用澄澈的目光,看着牢头说道。
牢头看了看眼前,如冰晶一般的少年,心道,你别怪我心狠,要怪就怪自己命不好吧。
沈青篱,喝下酒,没多大一会,便有些头晕,直接坐到了地上,双眼沉沉的合上。
“我二哥这是怎么了?”沈青逸看他倒在地上不动了,有些奇怪。
“他只是累了,睡着了,小公子想不想见到姐姐?”
“姐姐?要见,要见。”小孩子一听,能见到姐姐,便顾不上睡着的二哥了。
“那我一会便将你姐姐带过来,你可莫要出声啊!”
“嗯嗯”小家伙连忙点头到。
牢头没一会,就将沈青瑶带到了男牢这边。
“姑娘动作要快,将你二人的外衣换了之后,我就要将他送去女牢那边了。既然决定了,就莫要在仁慈,省的功亏一篑,知道吗?”牢头眼神凶狠的告诫道。
“我记下了,谢牢头大哥。”沈青瑶连忙点头称是。
沈青篱别怪妹妹,母亲说的对,她不能去当娼/妓,她还小,去了就是死路一条,要是那帮人发现沈青篱是个男子,没准他还能逃过这一劫呢,沈青瑶自顾自的想着。
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要她不去那腌臜的地方就成。
想到这,她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将二人的外衣互换。头发也给改了样式,保准不认识的人见了,绝对想不到这个是个少年。
就这样,将二人的身份调换了。
“姐姐,你在干什么?”沈清逸见姐姐忙着与二哥换衣服,不解的问道。
“姐姐只能换了二哥的衣裳,才能与你在一起,你不想跟姐姐在一起吗?”
“当然想”
“那就别出声。”
年幼的沈青逸,并不知道换了衣服,意味着什么,只知道这样,就能与姐姐在一起了,他很配合的没有出声。
牢头见沈青瑶,一切准备就绪,走进牢房,将沈青篱背在身后,向另一边牢房走去。
这大牢里,隔三差五就会没个人,大伙也都习惯了,见偶尔拖拽个人出去,也不会大惊小怪。
沈知年是重犯,他与他的家眷都是分开单独关押的,这会倒是方便了牢头换人。
黑漆漆的大牢里,牢头将人往里一丢,锁好牢门,只等明天让他与女眷一起分配到渝州的娼/妓馆。
喝了蒙汗药的沈清篱,不省人事的倒在了稀疏的干草上,等待着自己未知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