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房中有短暂的寂静,姜知意屏住了呼吸。

林正声终于开口:“夫人的病……”

他停下来,似是在斟酌用词,姜知意双手护住肚子,抬眼看他。

他神色平静,声音也是,他并没有看她:“应当是宿疾。”

宿疾,不是有孕。他帮了她!

紧绷到极点的神经骤然松弛下来,姜知意死死攥着手心,有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

这一关,她挺过来了,她到底是挺过来了!

“什么宿疾?”沈浮口中问着,目光落在她紧握成拳的手上。

姜知意连忙松开,低头时,听见林正声的回答:“腹痛宿疾,夫人体虚宫寒,气血阻滞,此时必定腹痛难忍,汤药见效太慢,以下官之见,最好立刻针灸。”

姜知意心中突地一跳。林正声已经帮她遮掩了怀孕的事情,若按常理,此时开几副寻常补药搪塞过去就行了,可他却提出立刻针灸——

必是她腹中的孩子已经十分危险,必须立刻施针抢救。

她知道针灸,长姐病重那几年时常针灸,因为所刺穴位常常在隐□□,所以长姐那时,请的都是女医。

林正声却是个年轻男人。姜知意忐忑起来,沈浮会同意吗?

“针灸?”沈浮问道,“灸哪里?”

“双臂、小腿和双脚,”林正声道,“须得夫人露出这些地方。”

竟要露这么多!姜知意心里突突跳着,雍朝风气虽然比从前开化,但堂堂丞相夫人袒露身体由个年轻男人施针,依旧是惹人非议的事。

沈浮位高权重年纪又轻,背地里不知有多少人盯着,若此事传扬出去,对他的声誉和前程,大约都有妨碍。

看了眼沈浮,他冷淡着神色,一言不发,姜知意便知道,他不同意,他向来爱惜羽毛,怎么可能为她破例?

可肚子一直冷着坠着的疼,林正声必是知道情势急迫,所以才冒险提出针灸,她又怎么能让沈浮为着前途,断绝孩子求生的机会?

姜知意咬了咬唇,正要开口时,突然听见沈浮说道:“施针吧。”

姜知意在惊诧中,见他清雅的眉目突然逼近,他弯腰抱起了她。

柔软的身体贴在怀里,轻得像片羽毛,沈浮低眼,看着姜知意。

夫妻两年,虽然他刻意保持距离,却还是在不知不觉中,对她了解太多,譬如现在,她琥珀似的眸子蒙着水光看着他,他知道她是惊讶,惊讶他竟然同意施针,而她方才咬着唇,他也知道,她是失望,觉得他不会同意。

她大约以为他会顾忌什么体面什么前途,以为他会害怕外界的流言蜚语,真是笑话,他沈浮敢与所有人为敌,敢做朝中唯一的孤臣,就从来不会是被世俗掣肘的人。

沈浮将姜知意放在榻上,卷起她的衣袖裤管,脱下她脚上的细绢白袜,吩咐林正声:“开始。”

他退在旁边,林正声拿着针囊走了过来,数十根银针衬在黑色绒布上,冷光闪烁,无端便让人害怕。

姜知意不自觉地缩了一下。

沈浮上前一步,在自己还没想清楚之前,伸手搭上了她的肩。

姜知意又吃一惊,想要躲闪时,林正声取下第一根针:“夫人不要动,尽量放松。”

姜知意没再动了,屏着呼吸,看着那根细长的银针带着冷光,倏地刺进了小臂。

疼,麻,有点说不出的酸胀,姜知意下意识地想躲,又被沈浮牢牢按住,他的体温一向偏低,淡淡的凉意透过衣料贴上来,让人有种说不出的抗拒。

姜知意咬牙忍耐,看着林正声第二根针刺进她的手腕,而后是小腿、足底。

几十根银针眨眼间刺进了一大半,手上、腿上、脚上密密麻麻扎满了,闪着微冷的银光,扎针的地方是痛的麻的,小腹处有淡淡的暖意开始聚拢,对抗着先前湿冷坠疼的感觉。

姜知意刚开始还在看,后面便闭上眼睛尽量放松,听见林正声低声说道:“最后几针要刺头顶。”

肩膀上淡淡的凉意离开了,沈浮松开她,让出了位置。

姜知意睁开眼,沈浮站在侧面,垂目看她。

他漆黑的长眉微微皱起一点,他薄薄的唇抿着,露出线条锋利的唇线,冷淡不可亲近。

姜知意恍惚想起曾在哪里听过,嘴唇薄的人薄情,心冷意冷。这话,倒是没有说错。

顶心处猛地刺痛,林正声又刺进一根银针,姜知意疼得嘶了一声,看见沈浮漆黑的眸子里幽光一闪,眉头又皱紧一些。

姜知意知道,他是嫌她太过软弱。他向来苛刻,对人如此,对自己更是如此,八年前他眼睛受了那么重的伤,差点失明,那时候他还只有十四岁,却从不曾抱怨自怜,更是连一次疼都没有叫过。

在他看来,怕疼是软弱的表现,而他,是要抛却一切软弱的。

姜知意想,他不喜欢她,大约也是嫌她软弱吧?八年前他从悬崖上救起她时,他眼睛上的伤口撕开了,血渗出来染红了包扎的纱布,她哭着帮他擦,眼泪一滴滴掉下来,打湿了他的手。

成婚之后她才知道,她当时的表现,大约是要被他归为软弱无能的,因为他讨厌软弱,她开始压抑忍耐,再苦再疼都不做声,永远对他笑脸相迎,不过现在,她不在乎了。

又一根针刺入顶心,姜知意轻嘶一声,见沈浮皱眉问道:“还要扎多少?”

“最后一根了。”林正声细细检查一遍,调整了几根针的位置,“一炷香后起针,在此期间,夫人千万不要动。”

姜知意安静地躺着,湿冷坠疼的感觉消失了一大半,肚子里越来越暖,林正声果然医术高明。

若是用他替下朱正就好了,只是,该怎么才能说服沈浮?

边上,沈浮打量着姜知意,她头顶、手臂、小腿和脚底,密密麻麻扎的都是银针,方才他默默数着,一共三十二根。

这滋味他体验过,目疾复发时他也扎过针,对他来说这点疼不算什么,可姜知意是不一样的,她柔软娇嫩,肯定是很疼的吧,也就难怪她方才一直轻声嘶着,强忍又忍不住的模样。

这让他心里再次泛起那种近似于怜惜的情绪,让他方才不自觉地搭着她的肩,让他现在想靠近,甚至想握她的手,以示安慰。

这可耻的,软弱。

沈浮斩断纷乱的思绪,要离开时,听见姜知意低声唤他:“浮光。”

沈浮停步,姜知意因为不能动,只平平躺着,目视前方:“我觉得针灸很有效,今后就让林太医给我诊脉吧。”

沈浮看了眼林正声,他正在外间写药方,神色专注着,似乎并没有听见他们的议论。

林正声,年纪轻轻,担任太医还不到两年,却有胆子当着他的面,要他的妻子袒露体肤针灸。

还有那个白苏,与姜嘉宜生得那么相似的白苏……

太医院这潭水,深得很呢。

沈浮拒绝了:“朱正很好,不必换。”

不容她多说,抬步走了出去。

外间语声低低,沈浮向林正声询问着药方,姜知意咬着唇,压下心头的懊恼。

他竟丝毫不肯商量!

没有他的同意,林正声就不可能进府诊脉,到时候朱正来了,她该怎么应付?

思虑不定之时,一炷香已经燃尽,林正声进来起针,细细说着调理之法,又道:“夫人最好卧床休息一段时间,对病情更有益处。”

如此便是过了明路,今后她闭门卧床,沈浮也挑不出理。姜知意在枕上颔首致意,轻声道谢。

沈浮走过来,看了眼药方:“走吧。”

他转身离开,林正声连忙跟上,姜知意只道他是有话要问林正声,哪知这一去许久不见回来,又过一会儿丫鬟来报,沈浮已经离家,进宫去了。

若在以往,他这般一声不吭就走,不免让她伤心,可此时,姜知意只觉得松一口气,走了更好,不用跟他周旋。

“姑娘,”轻罗一路小跑进来,额头上全都是汗,“话已经带给黄三奶奶了,三奶奶说马上去联系林太医,姑娘没事吧?”

“林太医刚刚来过,还给我诊了脉,做了针灸。”姜知意安慰着她,“没事了,你先去歇歇吧,估计再过会子,黄姐姐那边就该送药送过来了。”

林正声聪明沉稳,方才给她开的方子应该只是寻常的补药,用来瞒过沈浮的眼睛,他已经诊过脉,对她的情况心里有数,想来会把真正的药方送给黄静盈,由她安排煎药送药的事。

这么看的话,她的运气其实不坏,至少,还有这么多人在帮她。

姜知意叫过小善:“打发人跟侯府说一声,就说我想回去住几天。”

今天沈浮亲眼盯着诊脉,疑心已除,她正好名正言顺回家,安心保胎。

***

嘉荫堂中。

沈浮躬身行礼:“臣刚刚听说,周老太妃病了。”

周老太妃,岐王谢勿疑的生母,当初岐王到封地就藩时,先帝留下周老太妃在宫里,名为孝敬,实则是为了牵制谢勿疑。

谢洹神色肃然:“已经病了十几天,周老太妃愣是把消息压着,刚刚才报上来。”

原来如此,那么谢勿疑怪异的举动也就有了解释。沈浮沉声道:“陛下该早做准备。”

这天,君臣两个商议到三更才散,沈浮没有回家,合衣在丞相官署眯了一会儿,四更近前仆从上前叫醒,沈浮正洗着脸,突然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有宝宝问更新,是这样的,v前按榜单要求来,可能做不到日更,v后日更,一般是上午9点发新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