逮捕戴铣的圣旨一出,所有人都知道这已经是赤裸裸的明火执仗了。
儒家的政治传统里,一个人不应该因言获罪,何况言官的职责就是进谏,风闻言事尚且有制度上的保障,据理力争反而要被治罪不成?就是在这个时候,王守仁以一份为戴铣等人辩解的上疏将自己也卷入了这场血雨腥风:
臣闻君仁则臣直。大舜之所以圣,以能隐恶而扬善也。臣迩者窃见陛下以南京户科给事中戴铣等上言时事,特敕锦衣卫差官校拿解赴京。臣不知所言之当理与否,意其间必有触冒忌讳,上干雷霆之怒者。但铣等职居谏司,以言为责;其言而善,自宜嘉纳施行;如其未善,亦宜包容隐覆,以开忠谠之路。乃今赫然下令,远事拘囚,在陛下之心,不过少示惩创,使其后日不敢轻率妄有论列,非果有意怒绝之也。下民无知,妄生疑惧,臣切惜之!今在廷之臣,莫不以此举为非宜,然而莫敢为陛下言者,岂其无忧国爱君之心哉?惧陛下复以罪铣等者罪之,则非惟无补于国事,而徒足以增陛下之过举耳。然则自是而后,虽有上关宗社危疑不制之事,陛下孰从而闻之?陛下聪明超绝,苟念及此,宁不寒心!况今天时冻冱,万一差去官校督束过严,铣等在道或致失所,遂填沟壑,使陛下有杀谏臣之名,兴群臣纷纷之议,其时陛下必将追咎左右莫有言者,则既晚矣。伏愿陛下追收前旨,使铣等仍旧供职,扩大公无我之仁,明改过不吝之勇。圣德昭布远迩,人民胥悦,岂不休哉!
臣又惟君者,元首也;臣者,耳目手足也。陛下思耳目之不可使壅塞,手足之不可使痿痹,必将恻然而有所不忍。臣承乏下僚,僭言实罪。伏睹陛下明旨有“政事得失,许诸人直言无隐”之条,故敢昧死为陛下一言。伏惟俯垂宥察,不胜干冒战栗之至!
这封奏疏在《王阳明全集》里有收录,题为《乞宥言官去权奸以章圣德疏》,题目显然是后加的。奏疏正文半点也没有“去权奸”的意思,甚至半点都没有提到过宦官,也没提戴铣等人到底是对是错,而仅仅是替后者婉转求情。
奏疏一开篇先给武宗戴一顶大帽子,说臣子之所以敢于直言,是君主仁爱的结果。接下来说自己见到戴铣等人因为上书言事被锦衣卫逮到京师问罪,虽然不知道戴铣等人的意见是否在理,但想来一定有些话触犯了陛下。只是言官既然有进谏的本分,就算说错了话,也应该受到包容。推想陛下的心意,只想对他们小做惩戒罢了,但如果真的处罚了他们,就怕以后没人再敢说话了。何况现在天寒地冻,万一他们当中有人死在路上,将有损陛下的名誉。倘若可以宽恕他们,彰显皇帝的仁德,岂不是一件好事吗?自己一介小官,本不敢说这些话,只因为见到陛下圣旨有允许大家直言政事得失的话,所以才冒死献言。
这封奏疏既小心翼翼地不得罪任何人,提出的意见也绝不过分,更未对戴铣等人的意见表示支持,最后还拿圣旨里的话来做自己的免死金牌,不可不谓用心良苦。换言之,王守仁仅仅提出对言官不该以言论治罪,对言官的言论不置可否。即便是这样一封温和的奏疏,仍给王守仁招致了灭顶之灾:戴铣等人尚未押解到京,王守仁便“近水楼台”地与其他几位同样上疏为戴铣求情的同僚被锦衣卫投入诏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