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又漂亮又靠不住的男人,多么容易占据女人家柔弱的心!唉!这都是我们生性脆弱的缘故,不是我们自身的错处;因为上天造下我们是哪样的人,我们就是哪样的人。”这是莎剧《第十二夜》女主角薇奥拉的经典台词,以朴素的语言道出了人性的真谛。
每个人都会自觉不自觉地追求幸福感,这就是我们被上天所造就的样子,或者说是人类的天性,甚或是每一种生物的天性。天性相通,故而“如美食大官,高赀华屋,皆众人所必争,而造物者之所甚靳”(元好问《送秦中诸人引》)。对这些稀缺资源竞争不利的落败者们自然就会另辟蹊径,最简单直接的办法莫过于对客观事实换一种解读方式。这类办法,等而上之者我们称为哲学,等而下之者我们称为阿Q精神。
而这类办法之所以成立,基于一个很简单的事实,即幸福是一个纯粹主观意义上的东西,一个在外人看来受苦受累、做牛做马的奴隶在他自己的内心世界里也可以是幸福的。譬如他怀有对天国的虔诚信念,坚信自己今生的苦难只是通往永恒天堂的短短几级必经的台阶而已,而那些高高在上、作威作福的人,他们这几十年白驹过隙的享乐生涯将要换来永恒的地狱烈火的煎熬,而他们竟然对这样的结局全然不知,世界上难道还有比这更加可悲可笑的事情吗?于是当这名奴隶面对现实世界里的侮辱与损害时,其自我感觉恰似一位微服私访的帝王在偏街僻巷里面对酒肆老板娘的颐指气使。
早在两千多年前,有识之士便已经凭借朴素的智慧洞悉了“凡有血气,皆有争心”(《左传·昭公十年》记晏子语)的真理,而这种“负能量”其实是我们在亿万年进化过程中所保留下来的一种生存优势,是它保障了我们有更加强烈的冲动参与竞争,即便所争的尽是一些很无谓的事情。
就那名奴隶而言,对天堂的笃信越强烈,内心的幸福感也就越强。就那位老婆婆而言,对六字大明咒的笃信越强烈,内心的幸福感也就越强。至于天堂是否虚幻不实、六字大明咒是否真的被念错了发音,通通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幸福的人生需要坚定不移的笃信,很多阳明心学的信奉者所寻求的也正是这样的心理感受。
从这层意义上说,阳明心学与其说是学术,不如说是宗教,它所施加给信徒们的,与其说是学术的力量,不如说是宗教的力量。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阳明心学会特别吸引那些较为感性的人,却很难攻克理性主义者的凉薄之心。我们看到王阳明一些知名的徒子徒孙的生活与治学的做派,或多或少都会联想到今天的行为艺术家们。可想而知的是,倘若玄奘大师弃佛从儒,并且生活在王阳明的时代,断然会成为阳明心学在学术上最强劲的敌手。人们对于某种学术、某种宗教或某种价值观的选择,往往都是由他的个人气质所决定的。
至于我自己,熟悉我以前作品的读者都会知道,大约可以挂上理性主义者或逻辑控这样的标签,只怀有单纯的、侦探一般的求真趣味。所以,由我这样一个人来讲述王阳明的生平与学说,一定会令一些感性气质较强的人大感不悦,幸而这世界上总还有少许更加偏于理性趣味的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