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发烧。”褚宸修轻咳一声,他有些不自在地偏过头,露出隐隐泛红的耳根,“屋子里太闷了,吹吹风就好。”
“真的?”白兮凝狐疑。
“嗯。”褚宸修点头。
白兮凝又仔细看了看褚宸修的气色,见他没有其他不适,才没有追问。
当她视线从自己身上离开,褚宸修松了一口气,轻轻碰了碰方才被白兮凝摸过的地方,嘴角扬起一抹及不可查的弧度。
秦老太太盘算着家里的余粮,之前褚宸修弄回来一小袋面粉还有点,煮碗面应该够,便温声道,“兮凝,要不是你,我们都不知道老头子不是感冒,而是肺炎,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你今天不如留下来吃顿饭?”
“好啊!”白兮凝也不客套,欢欢喜喜应了下来。
秦老太太很喜欢她的坦然和不见外,语气越发慈和,“你们坐着说话,我去厨房,晚饭一会儿就好。”
几分钟后,白兮凝坐在小马扎上,褚宸修蹲在她旁边,两人一起择菜。
白兮凝细心摘掉韭菜上的黄叶,放到篮子里,想再拿些。
褚宸修正好也伸手,自然而然碰到一起。
褚宸修一惊,猛地收回手,差点蹦起来。
白兮凝被他这么大的反应吓到,眨了眨眼,“你怎么了?”
褚宸修对上她那双干净纯粹的眸子,在心里唾骂自己一声禽兽,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白兮凝便认认真真继续择菜。
她双手白皙细嫩,动作优美流畅,特别赏心悦目。
两人靠得太近,她身上那股莲花香浓郁了许多,褚宸修脸上好不容易消退的热度卷土重来。
理智告诉他应该拉开距离,脚下却仿佛生了根,怎么都动不了。
秦老太太揉完面放到碗里醒着,一扭头,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褚宸修生得高大健硕,哪怕蹲着也很有存在感。
白兮凝身形纤柔,即便坐在小马扎上也小小一只。
两人并排蹲着,像极了大灰狼和小白兔。
按理来说,应该是小的那只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这会儿情况却反过来,白兮凝优哉游哉,褚宸修却是如临大敌,仿佛他不是在择菜,而是在拆.弹。
秦老太太跟褚宸修相处了好几年,这孩子一直是一副天塌下来都无所谓的模样,可自从遇到白兮凝,身上就多了几分鲜活气。
她弯了弯唇,没有打扰,继续忙自己的。
屋外狂风暴雨、电闪雷鸣,屋内却是一片温馨,让人心情都不自觉变好。
择完菜,褚宸修舀了一瓢水给白兮凝洗手。
冰凉清澈的水流抚过掌心,白兮凝惬意地眯起眼,要是原形在,这会儿肯定轻轻摇曳着。
一瓢水倒完,她还有些意犹未尽,抬起那双灵动漂亮的杏眸看向褚宸修,里面满是渴望。
褚宸修呼吸一窒,片刻后,他喉结上下滚了滚,默默转身又舀了一瓢水。
白兮凝笑靥如花,还调皮地用指尖勾了勾那清澈的水流。
褚宸修看着那仿佛极品羊脂玉雕琢而成的白皙手指,只觉得白兮凝勾的不是水,而是他的心。
如是几次,两人乐此不疲,直到蒋老爷子进来。
“哎哟,这水怎么漫出来了?”他话音刚落,就被秦老太太瞪了一眼。
蒋老爷子委屈,这几间屋子里面都是泥地,洒出来几滴水能被土吸收,多了就会变成烂泥坑,很容易滑倒。
他不过是提醒一下,干嘛凶他?
秦老太太气不打一处来。
她反复默念这糟老头子是自己选的,当初也只是奔着这张脸去的,对方现在还在生病呢,才没揍人。
白兮凝看着潮湿的地面,面露愧疚,她刚要道歉,褚宸修道,“没事,这点水过一会儿就干了。”
“真的?”白兮凝将信将疑。
“嗯。”褚宸修点头。
白兮凝这才松了一口气,脸上又重新有了笑。
她高兴,褚宸修嘴角轻轻上扬。
说话间雨小了许多,不过还在下,白兮凝倒水时看到两个人举着伞艰难往山里去,身形很眼熟。
“安竹哥,海蓉姐?”白兮凝试探性喊了一声。
褚宸修动作猛地顿住,有种沉浸在南柯一梦中,却硬生生被人喊醒的空茫。
屋外那两人迅速扭头,见真的是白兮凝,连忙往她这里走。
“兮凝,你进山前怎么不说一声?”安竹上下打量白兮凝,见她面色如常,身上也没有伤,这才松了一口气,“还是雨下大了,你迟迟不回来,陈同志来找我,我才知道。”
“我出门前也不知道会下这么大的雨嘛。”白兮凝有些不好意思,“你们是特意来找我的?”
“嗯。”安竹点头,“你身上的衣服是?”
“衣服是秦奶奶的,她给我煮了姜汤,还留我吃晚饭,人可好了!”白兮凝眉眼弯弯,“我下午在山上遇到褚同志,是他带我下的山,还把斗笠和蓑衣给我穿,刚才雨太大了,我害怕,就没回知青院。”
安竹看着她这天真烂漫的笑脸,很是头疼。
不过面对帮助了白兮凝的三人,他还是礼貌点点头,“蒋爷爷、秦奶奶、褚同志,今天麻烦你们帮忙照顾兮凝了,改天我一定亲自登门道谢。”
尽管知道安竹跟白兮凝家是世交,他照拂白兮凝也理所应当,褚宸修心里依旧膈应。
安竹只是邻家哥哥,又不是亲哥,这样大包大揽,难怪之前把小姑娘迷得晕头转向。
这人就不能有点边界感?
可他连安竹都不如,也没立场对两人相处模式指手画脚,只得暗自生气。
“不用,搭把手的事。”秦老太太摆摆手,“你们有没有吃饭,要不留下来一起吃吧?”
“谢谢您的好意,只是知青院已经在做饭了,夏天东西容易坏,我们回去吃就行。”安竹温声道。
秦老太太也知道他们伙食怕是没知青院好,再加上家里那点东西确实不够,便没有打肿脸充胖子,点了点头。
“可我答应等雨小一点喊李大夫来给蒋爷爷看病。”白兮凝小声道。
“我陪你去。”安竹知道这是正经事,没有拒绝。
白兮凝立刻欢喜起来。
褚宸修看着二人熟稔交谈,脸色阴沉。
陈海蓉不经意瞥见他的表情,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窜到天灵盖,身上的汗毛齐齐立正敬礼,恨不得夺门而逃。
这样一尊煞神,她光是看到就瑟瑟发抖,白兮凝怎么敢往褚宸修跟前凑的?
“那我们快点去,别耽误李大夫吃饭!”白兮凝说完,笑盈盈对褚宸修他们摆了摆手,“褚同志、蒋爷爷、秦奶奶,我们先走了!”
白兮凝跟着安竹和陈海蓉离开后,原本热闹的厨房立刻安静下来。
褚宸修给灶膛里添了些木柴,他的脸在火光中忽明忽暗。
蒋老爷子和秦老太太对视一眼,很是心疼。
“要是高考没取消就好了。”秦老太太叹了一口气。
这样褚宸修还能有个出路,不至于一辈子在地里刨食。
依照褚宸修的聪明才智,肯定能上个好大学,再分配一个好工作,出人头地是早晚的事。
她刚说完,突然想到一茬,“宸修,你父亲是不是烈士?”
褚宸修一愣,点了点头。
“你成分不错,要不争取一下,让村里给推荐去当工农兵大学是,将来毕业后能进单位,不就可以从这乡下出去了?”秦老太太越说越激动。
褚宸修垂下眼帘,淡淡道,“这条路行不通。”
“怎么就行不通了?”秦老太太声音也拔高几度,意识到自己失态,又连忙压低,“你这些年跟着我和你蒋爷爷学了很多东西,不比那些大字都不识一个的厉害?”
褚宸修沉默片刻,缓缓开口,“其实,两年前父亲战友曾经写信,说可以帮我入伍。”
“这不是好事,你怎么不答应?”秦老太太问完,突然明白了什么,“你该不会是因为我们才没答应吧?”
褚宸修眼睑颤了颤,他抿了抿唇,继续道,“那封信没到我手里,褚家老太太拿了,还把她大孙子塞了过去。”
“什么!”秦老太太顿时怒了,她气得直哆嗦,“她怎么能这样?就不怕遭报应!”
褚宸修神情冷漠,那老太太向来如此,觉得她是褚家的天,谁都要讨好她,谁都要听她的话,不然就是白眼狼,是狼心狗肺的东西。
“你怎么不早说,就眼睁睁看着她抢了你的前途?”秦老太太都快急死了。
“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晚了。”褚宸修又往灶膛里添了一根柴,“要不是她大孙子回乡探亲时喝醉酒说漏嘴,这件事也传不出来。”
褚宸修还有一件事没说,当年父亲为保护战友牺牲后,对方捧着骨灰盒过来时曾提议过想带他离开,承诺会把他当亲儿子养。
当时褚家老太太一边死死抓着他的胳膊,说他是父亲唯一的香火,他要是认别人当爹妈,老二将来没人供奉,又一边把她最疼爱的大孙子往父亲战友那里推,说老大家儿子多,不差这一个,要是将来过得好,也能帮衬下家里。
父亲战友怎么可能答应这种离谱的要求?
再加上当时他母亲还没改嫁,就给了一些钱,还给他母亲在镇上罐头厂找了一个活计,也算仁至义尽。
本来只是小矛盾,可自从他搬出褚家,独自住到牛棚边上,不说不死不休,那边肯定害怕他出人头地然后报复。
先不提工农兵大学名额多难得,就算他真能弄到,那一大家子肯定会使劲浑身解数抢走,就算抢不走,也能搅黄了。
褚宸修完全相信就算自己能够排除万难去上大学,褚家那群人也能跑到大学去闹腾,让他在那边待不下去。
他自嘲一笑,已经置身泥沼,何必将天上的月亮拉下来弄脏跟着自己沉沦?
秦老太太又是生气又是心疼,恨不得将褚家那些人千刀万剐。
可他们夫妻俩不过曾经是大学教授,一没钱而没权三没力气,只有一肚子在乡下没什么用的知识和不好的成分,什么都做不了。
“从前有人说百无一用是书生,我还觉得有失偏颇,如今却是......”蒋老爷子苦笑,眼角眉梢俱是无奈。
褚宸修看着蒋老爷子和秦老太太精气神仿佛瞬间泄了,整个人都苍老了许多,心突然受到触动。
许是从小到大都没开心过,他性子也极为凉薄,旁人不管是喜欢还是算计,嫉妒或者惧怕,都毫不在意,甚至自己是死是活都无所谓。
如今先是遇到白兮凝,又是蒋老爷子生病,他却连医药费都没法一下子拿出来......
褚宸修向来淡漠的眸子里逐渐变得坚定,他知道,自己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褚宸修:从前的褚宸修已经死了,从今天起,我就是钮祜禄·宸修!【霸气侧漏.jpg】
感谢在2023-07-23 00:14:38~2023-07-24 00:06: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爱命啊、vivi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