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抛物线一般抛出去天旋地转那几秒,景妍的脑海中有几秒一片空白。回过神时,只能远远看到货车扬长而去留下的模糊影子和汽车尾气。
云澈不顾自己的擦伤,撑起身:“姐姐,有没有哪里伤到?”
景妍没有答复,看着道路尽头的车影面色冷峭,眼锋凌厉。
云澈见她未答复,愈发慌张。景妍被他护在怀中,身上没有明显的伤,只有腿上被尖锐石子划出长长一道血痕,此刻正缓缓向外渗血。
云澈声音中满满的担心都快溢出来:“腿伤到了,疼吗?”
景妍回神,凌厉的目光敛去,神情平静,只是面色苍白,如花瓣般的唇失了血色。
景妍已然恢复镇定:“没事,小擦伤。”
刚才那辆货车像是醉汉走偏方向,趔趄不稳,歪歪斜斜冲到跟前,又快速调转方向,实际并未撞到。加上被云澈护住,应该伤的不重。
在粗粝的砂石路上滚了几下,即使有云澈垫着,依旧感觉骨头快被冲散架。景妍撑着试图站起来,脚踝传来尖锐的刺痛,嘶了口气,只好重新坐在地上。
云澈扶着她的小腿,在脚踝处轻轻按了按:“应该是扭伤,要去医院处理。”
“司机已经在来的路上。”
方才的意外,站在路边并不安全。云澈惊魂未定,伸手托着景妍的腰和腿窝,将人打横抱起。
猝然的失重让景妍慌神,轻呼一声,手下意识地勾住可以支撑的东西。
带着若有似馨香的发丝掠过颈侧,留下酥酥麻麻的痒,勾着自己脖颈的手臂肤感细腻,云澈感觉自己的耳廓腾地一下热了起来,心跳都乱了节拍。
“到边上安全干净一点的地方等,我帮姐……我帮妍总处理下伤口。”
景妍心细如发,自然发现称谓改变。从她的角度,可以看到云澈耳廓绯红。
不过她无心感情,不愿花心思探究原因,也懒于点破徒增麻烦。
云澈将她抱到路边草坪,扶她坐下,从自己包中掏出碘伏和棉签。总是在野外考察,小刮擦常见,他背包常备有急的药品。
景妍看着他的手,云澈的伤比自己重许多,刚才护着她的手背上的刮痕很深,血顺着手背流到指尖,因沾着尘土,伤口格外骇人。
云澈皱着眉,用碘伏粗略擦了一下自己正在渗血的伤,就转而开始处理景妍腿上的伤口。
“你先处理自己的伤口。”
云澈不由分说,将她的腿搭载自己腿上,腿部的皮肤细白,在阳光下泛着珍珠一般的光泽,衬得那道从膝盖斜着划到脚踝的伤口更加狰狞。
云澈上药的动作小心翼翼,沾着碘伏的棉签小心翼翼按在伤口处,大概怕她吃痛,擦完又抬眸观察她的神色。
看他那神情,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断了腿。
“不疼,不用那么小心。”
云澈没有听从她的安排,动作依旧轻慢,等他处理好伤口,陈景终于带着司机赶来。
景妍自觉疼痛已经减缓很多,撑着地面勉强站起。
云澈径直横抱起她:“脚腕不要用力。”
景妍无奈:“我不是玻璃娃娃。”
她常年运动,爬雪山也不在话下。磕磕碰碰常有的事情,这次小伤不值一提,反倒云澈伤得比较重。
云澈将她抱上车,叮嘱:“伤口最好找医生再处理一下。”
“云澈。”景妍叫住他,“上车。”
“去处理下你的伤。”
云澈因她受伤,于情于理不能把人丢下不管:“如果要取车,回头让司机送你回来。”
云澈迟疑片刻,跟着上车,坐在景妍身旁。
陈景:“那辆货车我已派人去查。”
外人在场,景妍不欲多言此事:“叫李医生去银禧。”
商务车车内空间很大,两人之间隔着不近不远一段距离。车内一时安静下来,只余有淡淡的馨香。还方才景妍身上的气息很像。
云澈心有些乱,他其实不太知道如何和景妍相处,到目前除了红树林湿地,两人几乎再无其他交流。见景妍阖目养神,只好端坐在一旁。
好在车很快就到银禧。下车时景妍将手交给陈景,让他扶着自己上楼。云澈本想上前,景妍睨他一眼,只好跟在几人身后一同上楼。医生早已在此等候。
“我的伤没事,替他处理一下就好。”
“妍总扭伤了脚,麻烦先帮她看看。”
两人声音重叠。
李医生一把年纪,经常给景妍看病,有几分威严,瞪了两人一眼:“都给我坐这。到底严不严重,我说了算。”
李医生先检查了景妍的伤:“伤口处理的不错,就是扭伤。这几天注意不要用力,过几天就能好。”
再看云澈的伤,皱眉:“你这得重新处理,创面都没清理干净。”
李医生:“除了这里,身上还有没有其他伤口。”
云澈磕绊道:“没……没了。”
李医生伸手将他T恤向上一撩,果然看到腰侧也有几道血痕。
李医生撩着他的衣摆不松手,云澈的腰就这么暴露在外:“还有哪里有伤?”
青年腰身劲瘦,景妍突然想起那天裴念的话,嗯,确实是八块腹肌。
云澈怕他再直接上手,只好老实道:“左膝盖有擦伤。
景妍看云澈尴尬:“我去换身衣服。李医生带他去客房处理吧。”
今天在路上滚了一糟,衣服已经乱作一团。
换好衣服,见桌上摆着几箱物件,陈景解释到:“刚才酒店送上来的。说是陈姨听说是您要常驻深城,送一些您惯用的东西。”
陈姨是老宅从小照顾她的阿姨。自她回国就跟着项目全国跑,不太常回家。
景妍大致翻了翻,大抵是些女生常用的小物件,香薰一类华而不实的东西她早已不用,只拿出了放在最上面的陈姨亲手缝的一个驱蚊安眠的小香包。
陈景将一本看起来有些年岁的笔记本递给她:“还有这本。陈姨叮嘱,一定要亲手送到您手中。”
笔记本递过来时,里面夹着的一张纸轻飘飘掉了出来,恰好有风拂入屋内,纸在空气中打了几个卷,落在从客房出来的云澈脚边。
景妍腿脚不便,云澈捡起,准备递还回去。
指尖触摸到的纸张触感云澈十分熟悉——是张水彩纸。
捡起时云澈如心有感应一般,将纸翻了过来。
云澈眼中漫出几分笑意,唇角的小涡也跟着加深。
是张水彩画,画面上的内容他再熟悉不过。
如瀑布一般的紫藤花墙下,景妍俯在精致的雕花小桌上,倦懒懒睡去。乌黑如瀑的发丝披散在桌面上,睡颜恬静又美好。
十六岁的他画下这副画时,几乎屏着呼吸,生怕吵醒了她。
后来景妍睡醒,他小心翼翼将画送给她。
景妍收下画时,微微上扬的桃花眼盛满笑意。笑眯眯凑近看他,距离近到他甚至可以看清景妍脸细小的绒毛。
直到他自己都觉得面颊烧的火热,景妍才后退一步笑着揉他的发顶:“喜欢姐姐啊?得等你长大哦。”
——那是他人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对一个人动心。
他将画的那面朝上,心怀期待,递给景妍。
景妍神色有些心不在焉,只是目光略过纸页,将纸张夹入笔记本中。
云澈试探问:“妍总学过水彩?”
景妍摇了摇头,她此刻没有聊天的欲.望,语气敷衍:“没有。应该是别人画了送我。时间久远,记不太清。”
云澈刚刚还飞扬的心骤然坠落。他几乎是失魂落魄道别离开。
白天一出事故,耽误了一些事务,处理完时已接近凌晨。
景妍回国后习惯住酒店。尤其是市中心繁华地带。临近深夜,华灯璀璨映照,好像也少了几分孤独。
电话声在寂静房中响起。不出意外,是陈景。
陈景:“今天没有查到什么。那辆货车很快找到,他承认疲劳驾驶,晃了下神。我们也带司机做了身体检查,没饮酒也没有其他问题。”
“海湾一号周边还未开发,监控不全,也并未真正撞伤,我们也没有什么办法。闹大了反而引起怀疑。”
景妍站在落地窗前,看着海湾对岸看起来辉煌无比的景明大厦,冷笑一声:“明后天我请两天假,重要文件帮我送到银禧。对外就说我换季受寒,需要修养几日。”
陈景应下。
景妍:“继续再查。低调一点。”
景妍挂断电话,一如往常,从酒柜中给自己倒一杯酒。她今日心情不佳,酒倒了满杯。
下午林姨的笔记本摊在桌前,里面是父亲亲手写下的管理公司的心得和注意事项。景妍还记得那时父亲将笔记交给自己时温柔的揉自己发顶时的场景。
“我们囡囡专心去追求自己的梦想就好,别的都是爸爸妈妈操心的事情。这些抽空看看就行,公司将来可以交给专业的经理人打理,但你也要自己懂一些。不然会被人蒙骗。”
她当时无心公司事务,收下只是随手翻阅,后面不知丢在哪个角落,没想到今日被陈姨整理东西时找出。
景妍静静盯着那本笔记本,仰头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冰凉的酒液激地人思绪骤然清明,景妍下定决心,拨通裴念的电话。
裴念已经半睡半醒:“喂。”
景妍:“和我说说你哥哥情况。”
裴念有些迷糊:“啊?”
景妍复述当日裴念的形容:“就是你那个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奈何生了张好皮相,看起来精英实际打小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败家表哥。”
裴念:“你了解他做什么?”
景妍语气平静:“我准备结婚。”
裴念唰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景妍你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