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王及福斯塔夫上。
福斯塔夫 哈尔,现在什么时候啦,孩子?
亲王 你只知道喝好酒,吃饱了晚餐把钮扣松开,一过中午就躺在长椅子上打鼾;你让油脂蒙住了心,所以才会忘记什么是你应该问的问题。见什么鬼你要问起时候来?除非每一点钟是一杯白葡萄酒,每一分钟是一只阉鸡,时钟是鸨妇们的舌头,日晷是妓院前的招牌,那光明的太阳自己是一个穿着火焰色软缎的风流热情的姑娘,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这样多事,问起现在是什么时候来。
福斯塔夫 真的,你说中我的心病啦,哈尔;因为我们这种靠着偷盗过日子的人,总是在月亮和七星之下出现,从来不会在福玻斯,那漂亮的游行骑士的威光之下露脸。乖乖好孩子,等你做了国王以后——上帝保佑你殿下——不,我应当说陛下才是——其实犯不上为你祈祷——
亲王 什么!犯不上为我祈祷?
福斯塔夫 可不是吗?就连吃鸡蛋黄油之前的那点儿祷词也不值得花在你身上。
亲王 好,怎么样?来,快说,快说。
福斯塔夫 呃,我说,乖乖好孩子,等你做了国王以后,不要让我们这些夜间的绅士们被人称为掠夺白昼的佳丽的窃贼;让我们成为狄安娜的猎户,月亮的嬖宠;让人家说,我们都是很有节制的人,因为正像海水一般,我们受着我们高贵纯洁的女王月亮的节制,我们是在她的许可之下偷窃的。
亲王 你说得好,一点儿不错,因为我们这些月亮的信徒们既然像海水一般受着月亮的节制,我们的命运也像海水一般起伏无定。举个例说,星期一晚上出了死力抢下来的一袋金钱,星期二早上便会把它胡乱花去;凭着一声吆喝“放下”把它抓到手里,喊了几回“酒来”就花得一文不剩。有时潦倒不堪,可是也许有一天时来运转,两脚腾空,高升绞架。
福斯塔夫 天哪,你说得有理,孩子。咱们那位酒店里的老板娘不是一个最甜蜜的女人吗?
亲王 正像上等的蜂蜜一样,我的城堡里的老家伙。弄一件软皮外套不是最舒服的囚衣吗?
福斯塔夫 怎么,怎么,疯孩子!嘿,又要说你的俏皮话了吗?一件软皮外套跟我有什么相干?
亲王 嘿,酒店里的老板娘跟我又有什么相干?
福斯塔夫 𡂿,你不是常常叫她来算账吗?
亲王 我有没有叫你付过你自己欠下的账?
福斯塔夫 不,那倒要说句良心话,我的账都是你替我付清的。
亲王 嗯,我有钱就替你付钱;没钱的时候,我也曾凭着我的信用替你担保。
福斯塔夫 嗯,你把你的信用到处滥用,倘不是谁都知道你是当今亲王——可是,乖乖好孩子,等你做了国王以后,英国是不是照样有绞架,老朽的法律会不会照样百般刁难刚勇的好汉?你要是做了国王,千万不要吊死一个偷儿。
亲王 不,我让你去。
福斯塔夫 让我去,那太难得了,我当起审判官来准保威风十足。
亲王 你现在已经审判错了。我是说让你去吊死那些贼,当个难得的刽子手。
福斯塔夫 好,哈尔,好;与其在宫廷里奔走侍候,倒还是做个刽子手更合我的胃口。
亲王 奔走个什么劲儿?等御赏?
福斯塔夫 不,等衣裳,一当刽子手,衣囊就得肥了。他妈的,我简直像一只老雄猫或是一头给人硬拖着走的熊一般闷闷不乐。
亲王 又像一头衰老的狮子,一张恋人的琴。
福斯塔夫 嗯,又像一支风笛的管子。
亲王 你说你的忧郁像不像一只野兔,或是一道旷野里的荒沟?
福斯塔夫 你就会做这种无聊的比喻,真是一个坏透了的可爱的少年王子;可是,哈尔,请你不要再跟我多说废话了吧。但愿上帝指示我们什么地方有好名誉出卖。一个政府里的老大臣前天在街上当着我的面前骂你,可是我听也没有听他;然而他讲的话倒是很有理的,我就是没有理他;虽然他的话讲得很有理,而且是在街上讲的。
亲王 你不理他很好,因为智慧在街道上高呼,谁也不会去理会它的声音。
福斯塔夫 嗳哟!你满口都是些该死的格言成语,真的,一个圣人也会被你引诱坏了。我受你的害才不浅哩,哈尔;愿上帝宽恕你!我在没有认识你以前,哈尔,我是什么都不知道的;现在呢,说句老实话,我简直比一个坏人好不了多少。我必须放弃这种生活,我一定要放弃这种生活;上帝在上,要是我再不悔过自新,我就是一个恶徒,一个基督教的罪人,什么国王的儿子都不能使我免除天谴。
亲王 杰克,我们明天到什么地方去抢些钱来?
福斯塔夫 他妈的!随你的便,孩子,我一定参加就是了;不然的话,你就骂我是个坏人,当场揭去我的脸皮好啦。
亲王 好一个悔过自新!祷告方罢,又要打算做贼了。
波因斯自远处上。
福斯塔夫 嘿,哈尔,这是我的职业哩,哈尔;一个人为他的职业而工作,难道也是罪恶吗?波因斯!现在我们可以知道盖兹希尔有没有接到一注生意啦。啊!要是人们必须靠着行善得救,像他这样的家伙,就是地狱里也没有一个够热的火洞可以安置他的灵魂的。在那些拦路行劫的强盗中间,他是一个最了不得的恶贼。
亲王 早安,奈德。
波因斯 早安,亲爱的哈尔。忏悔先生怎么说?甜酒约翰爵士怎么说?杰克!你在上次耶稣受难日那天为了一杯马得拉酒和一只冷鸡腿,把你的灵魂卖给魔鬼,那时候你们是怎么讲定的?
亲王 约翰爵士言而有信,决不会向魔鬼故弄玄虚。常言说得好,是魔鬼的东西就该归于魔鬼,他对于这句古训是服膺弗替的。
波因斯 那么你因为守着你和魔鬼所订的约,免不了要下地狱啦。
亲王 要是他欺骗了魔鬼,他也一样要下地狱的。
波因斯 可是我的孩儿们,我的孩儿们,明儿早上四点钟,在盖兹山有一群进香人带着丰盛的祭品要到坎特伯雷去,还有骑马上伦敦的钱囊饱满的商人。我已经替你们各人备下了面具;你们自己有的是马匹。盖兹希尔今晚在洛彻斯特过夜。明儿的晚餐我已经在依斯特溪泊预先订下了。咱们可以放手干去,就像睡觉一样安心。要是你们愿意去的话,我一定叫你们的口袋里塞满了闪亮的金钱;要是你们不愿意去,那么还是给我躲在家里上吊吧。
福斯塔夫 听我说,爱德华,我要是躲在家里,少不了要叫你上吊。
波因斯 你也敢,肥猪?
福斯塔夫 哈尔,你也愿意参加吗?
亲王 什么,我去做强盗?不,那可办不到。
福斯塔夫 你这人毫无信义,既没有胆量,又不讲交情;要是这点点勇气都没有,还算得了什么王家的子孙?
亲王 好,那么我就姑且干一回荒唐的事吧。
福斯塔夫 对了,那才是句话。
亲王 呃,无论如何,我还是躲在家里的好。
福斯塔夫 上帝在上,等你做了国王以后,我一定要造反。
亲王 我不管。
波因斯 约翰爵士,请你让亲王跟我谈谈,我要向他提出充分的理由,使他非去不可。
福斯塔夫 好,愿上帝给你一条循循善诱的舌头,给他一双从善如流的耳朵;让你所说的话可以打动他的心,让他听了你的话,可以深信不疑;让一个堂堂的王子逢场作戏,暂时做一回贼。因为鼠窃狗盗之流,是需要一个有地位的人做他们的护法的。再见;你们到依斯特溪泊找我好了。
亲王 再见,你迟暮的残春!再见,落叶的寒夏!(福斯塔夫下。)
波因斯 听我说,我的可爱的好殿下,明儿跟我们一起上马吧。我打算开一场玩笑,可是独力不能成事。我们已经设下埋伏等候着那批客商,就让福斯塔夫、巴道夫、皮多和盖兹希尔他们去拦劫,你我却不要跟他们在一块儿;等到他们赃物到手以后,要是我们两人不把它抢下来,您就把这颗头颅从我的肩膀上搬下来吧。
亲王 可是我们一同出发,怎么和他们中途分手呢?
波因斯 那很容易,我们只要比他们先一步或者晚一步出发,跟他们约定一个会面的所在,我们却偏不到那里去;他们不见我们,一定等得不耐烦,自去干他们的事;我们一看见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就立刻上去袭击他们。
亲王 嗯,可是他们多半会从我们的马匹、我们的装束和其他服饰上认出我们来的。
波因斯 嘿!他们不会瞧见我们的马匹,我可以把它们拴在林子里;我们跟他们分手以后,就把我们的面具重新换过,而且我还有两套麻布衣服,可以临时套在身上,遮住我们原来的装束。
亲王 嗯,可是我怕他们人多,我们抵挡不了。
波因斯 呃,我知道他们中间有两个人是一对十足的懦夫;还有一个是把生命的安全看得重于一切的,要是他会冒险跟人拼命,我愿意从此以后再不舞刀弄剑。这一场玩笑最精彩的部分,就是我们在晚餐时候大家聚在一起,听听这无赖的胖汉会向我们讲些什么海阔天空的谎话;他会告诉我们,他怎样和三十个人——这是最少的数目——奋勇交战,怎样招架,怎样冲刺,怎样被敌人团团围住,受困垓心;然后让我们揭穿真相,把他痛痛快快地羞辱一番。
亲王 好,我愿意跟你去。把一切需要的物件预备好了,明儿晚上我们在依斯特溪泊会面,我就在那里进餐。再见。
波因斯 再见,殿下。(下。)
亲王 我完全知道你们,现在虽然和你们在一起无聊鬼混,可是我正在效法着太阳,它容忍污浊的浮云遮蔽它的庄严的宝相,然而当它一旦穿破丑恶的雾障,大放光明的时候,人们因为仰望已久,将要格外对它惊奇赞叹。要是一年四季,全是游戏的假日,那么游戏也会变得像工作一般令人烦厌;惟其因为它们是不常有的,所以人们才会盼望它们的到来;只有偶然难得的事件,才有勾引世人兴味的力量。所以当我抛弃这种放荡的行为,偿付我所从来不曾允许偿还的欠债的时候,我将要推翻人们错误的成见,证明我自身的价值远在平日的言行之上;正像明晃晃的金银放在阴暗的底面上一样,我的改变因为被我往日的过失所衬托,将要格外耀人眼目,格外容易博取国人的好感。我要利用我的放荡的行为,作为一种手段,在人们意料不及的时候一反我的旧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