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周宴后知后觉的反应,吴漾实在是既尴尬又懊恼。
她抬起头,俏脸嗔怒,没好气的说:“目前也只有这么一个办法,你要是后悔跟来,完全可以打电话叫司机接你回去。”
堂堂周家小少爷,实属没必要到他们这种鸟不拉屎的小村里受苦。
周宴哪会乐意回家?
他本就是借着找她的机会,出来散散心,化解一腔苦闷。
他掂了掂手中的帆布包:“来都来了,自然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吴漾骤然被整笑了,“大学霸,俗语不是这么用的吧?”
“意思大差不差。”周宴想起一个大问题,“我跟你回家,你家人那边你打算怎么解释?”
吴漾有心逗他:“我用解释什么?是你自己跟过来的,要解释,也是你解释。”
周宴心头蓦然一紧:“这么快见家长,有点始料未及。”
他原有的计划是最早等到高中毕业之后,而目前他什么都没准备,而且是大晚上登门拜访,怎么看都会影响初印象。
周宴心里有点没把握,恰恰他很少打无准备之战。
“很晚了,先送你回去。”
他神色认真起来,脑子在思考见了面该怎么应对。
吴漾看他郑重其事略带紧张的模样,也没急着拆穿。
能让不动如山的周宴露怯,她心里莫名觉得有点儿爽。
周宴把手机递给吴漾,让她当手电在跟前引路。
从国道拐入一条小径,两旁是田埂和池塘。
然后,上了一个斜坡,才抵达吴漾的老家。
周宴立好行李箱,扫了眼四周。
眼前平房陷在黑暗里,只能模糊看出个轮廓。
里面没有亮灯,大晚上的在乡间,莫名会感到一丝丝渗人。
吴漾就住在这儿?
为什么看起来家里没人?
周宴疑惑之时,吴漾接过他手里的帆布包,从里面找出了一串钥匙。
旋即,拿着手机照亮大门,走上前开锁。
虽然她什么也没说,但周宴已然明白了过来。
他提着她的行李,急忙跟上去:“你家没人,你还骗我……”
吴漾装得无辜:“我也没说我家有人啊。”
周宴:“……”
很好,让这丫头给耍了。
吴漾进门开灯,又把行李放好。
屋里的一切都清晰起来。
寂静,空旷,明明家里的摆设全都没变,但又有什么不一样了。
此前她回来匆忙料理家事,悲伤痛苦都是粗暴型的。
而眼下,当耳畔不再有习惯的呼唤,不再有人为她明灯等候,温暖的家,瞬间就变成了冰冷的房子。
内心思念与寂寥,似绵密的针,向四肢百骸蔓延。
没有人气的空间,无端令她心生恐惧。
奶奶走了,房间也跟着变成了一幢死物。
唯有记忆,鲜活如初,这样的反差,让她无所适从。
她不自在的瑟缩了一下,似是找安抚般,匆忙看向周宴。
猝不及防的四目相对。
周宴从吴漾眼中看到了无助和脆弱。
教他“凡事挺住”的女孩,也并非无懈可击。
周宴庆幸:“还好我跟你回来,要你一个人呆着,指不定多崩溃。”
吴漾性子一贯要强,听他这么一说,还想嘴硬的,但他所言确是事实,她最终没有辩驳。
如果这次回家,他不来,意味着她要独自面对黑暗、面对孤寂、面对死一般沉默的空间。
家里忽然就剩她一个,想想就没办法忍受。
他说的对,还好他来了。
她的鹿眸,如璀璨星辰,带着一丝因感动而泛起的湿润。
周宴莫名感觉有些发热,他忍不住咽了下喉咙,神情古怪起来。
他忙挪开目光,毫无章法扫向四周。
这里是客厅,家中家具经过岁月磨砺,简陋破损,泛黄老旧。
墙上全是吴漾的奖状,有些斑驳褪色,但依稀还能看见上面写着三好学生。
而两侧有两张房门,大抵有一侧通往卧室,有一侧则通往厨房。
周宴忍不住问:“今晚,我睡哪?”
吴漾回神。
她领着周宴进了旁边卧室区域,两间卧室,位于一前一后。
里面那间,以往是她和奶奶住。
外面这间,爸妈偶尔回来会住。
吴漾指了指外间光秃秃的木床:“你睡这儿,我去把被子找出来。”
然后,吴漾便忙着给周宴铺床。
城里的孩子毕竟金贵,这又是大冬天,她准备给他多铺两层棉絮褥子。
娇瘦的双臂,费力抖动着宽大的被褥,周宴见状,靠近,接过。
颀长身躯,立在身畔,指骨分明的手,拽住棉褥两侧,用力掀起,棉褥四周很快落定。
旋即,吴漾脱掉鞋子,给他把床单平整捋顺。
接下来由两人合作,把厚实的冬被塞进芙蓉花式的被套里抖平。
一连串的动作下来,周宴感觉比打球还累。
但这样的日常,朴实,温暖,让人心安。
他坐在床沿,用下颌指了指里面那间卧室:“你的呢?用帮忙么?”
吴漾摇头拒绝:“不用,我自己来……你早点休息,晚安。”
说着,她兔子似的跑过去,嘭的关上门,躲进里间。
周宴无奈嗤笑,沉声呢喃:“跑这么快,怕我吃了你啊?”
时机未到,恋人未满。
还没到他计划中的那一步。
他不会动自己树上的果子。
吴漾回到里间卧室,靠着门,呼吸凌乱。
方才跟他一起铺床抖被子,明明两人没有任何接触,但她总觉得气氛暧昧,有说不出的情愫在。
这里,毕竟只有她和他。
以往在学校,他们很少像这样在同一个屋檐下独处。
没有了任何外界因素的阻挡,现在全考验各自的心态。
吴漾缓和了些情绪,准备脱衣服去床上休息,洗漱喝水整理行李统统都不想了,周宴在外面,她要干点什么,都必须经过他睡觉的卧室。
然而,她还没做什么,门外就传来了敲门声。
吴漾惊了一瞬,朝门外问怎么了。
周宴很坦白:“饿了,睡不着。”
“……”
吴漾没办法,打开门,走出去:“没吃晚饭?”
“某人说请我吃饭,我从昨天就开始禁食。”
吴漾都惊呆了:“要不要这么夸张?”
周宴一脸玩世不恭:“怎么也得一次性吃回来。”
吴漾吹了吹额前碎发,只好去厨房看看有没有食材。
找了一圈,只有一些生米和干货。
当初考虑到家中长期无人,鸡蛋和菜全都给了姑姑。
吴漾询问周宴意见,是喝白米粥还是吃白米饭,周宴忍不住笑出声来。
“白米粥和白米饭,算选择吗?”
吴漾想瞪他,但看他一直在笑,也不由被逗笑了。
一直说请他吃大餐,结果就这,想想就很drama。
快晚上九点半时,周宴才吃上“香喷喷”的晚饭。
白米饭被吴漾用简单的油盐酱油炒了一遍,倒也不是那么难入口。
周宴第一次吃这么特别又好吃的饭。
在往后很多年,他都觉得这是他吃过最美味的饭。
即便没有任何配菜,即便连蛋炒饭都赶不上,但是,他偏执的相信,用心做出来的味道,总会与众不同一些。
吃饱后,周宴邀请吴漾打会儿游戏消消食。
吴漾一脸迷糊,他请她打游戏,打什么游戏?
在她茫然之时,周宴从衣服内侧口袋,变魔术般,拿出一台崭新的手机。
他递上去:“给你。”
吴漾看着他另外一只手中,也拿着手机,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婉拒:“我有iPad,暂时用不到手机。”
周宴执意:“那用你的iPad跟我换。”
吴漾只好装傻:“不就是玩游戏嘛,你开热点我下载,同样可以。”
周宴脸色蓦然一沉,深棕冷眸透着认真。
“玩不玩是其次,给你手机,是不想让彼此失联。”
她默然咬唇,没料到他会直白说出心里话。
至少她不敢。
周宴将两台手机扔在旁边的被子上,往床沿坐下,双腿笔直交叠,双手撑在两侧。
他没看吴漾,而是盯着灰色水泥墙面发呆。
低沉又平静的话语,诉说着他最真实的心境。
“吴漾,其实这几天,我很难过……”
“我爸妈,早在三年前,就离婚了。”
“刘崇生的爸妈也离婚了,前段时间才办的手续。”
吴漾不由问:“是因为你妈妈?”
“他爸和我妈当年是初恋情人,他妈横刀夺爱,怀孕逼婚,我妈负气联姻,嫁入周家。双方都不爱自己的另一半,偏偏都跟对方生了两个孩子。”
“我姐,和我,只是父母完成家族传宗接代的产物。”
“刘崇生和他哥,是他妈拴住男人的工具,也挺可怜的。”
“现在我们都长大了,他们自然没了那么多顾忌,被发现是迟早的事。”
“我很理解我妈,她克己复礼,为周家付出二十年,到了快功成身退的时候,难免会松懈,但是……”
“不管我怎么开解自己,我也没办法原谅。”
一个人的信念和观念,突然崩塌,怎么会不难过呢?
吴漾看他语气平淡像在说旁人的事,知道他内心肯定早已挣扎过千万遍。
她不由坐到他身畔不远的位置,希望以陪伴和倾听,宽慰他的情绪。
周宴却转头,幽深目光朝她望来:“谢谢有你的鼓励,我才没那么糟糕。当然也很抱歉,让你担心。”
“我没担心……”吴漾撇过脸,不敢看他的眼睛,但反驳的话,实在是太轻,轻到她自己都不信。
周宴嘴角轻扬,低笑出声:“我有三十几个未接电话,五十几条Q消息,你猜是谁找我?”
吴漾嘴角抽抽:“那不是我……”
是她的好姐妹于梦珍。
她只是让对方帮忙联系了五六次,但没想到会额外增加这么多。
恐怖如斯。
吴漾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而周宴一针见血揭穿她:“哪怕只有一次是你,我能确定,你的关心是真的。”
吴漾听了他这话,彻底失去诡辩的动力。
他脑子怎么就这么好用呢?
她的心事,想藏,都藏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