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首词最早发表在人民文学出版社一九六三年十二月版《毛主席诗词》。
赏析
梅花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和松、竹一起被称为“岁寒三友”,因为不畏严寒保持生机而成为逆境中坚守气节的象征。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梅花被不断吟咏,出现了许多脍炙人口的咏梅诗词。在这些咏梅诗词中,梅花的象征内涵被不断积淀、演化,具有了孤芳自赏、虽不为世俗理解却不改其志的意味,从而形成了一个较为固定的母题。
毛泽东的这首《卜算子·咏梅》标题下注明:“读陆游咏梅词,反其意而用之。”作为与南宋大诗人陆游处于不同时代和不同社会背景下的不同个人,在人生观和美学观上有着不同见解是十分正常的。关于毛泽东写这首词的背景以及里面寄托的抱负和政治意义前人已经讨论过很多,归结起来主要有以下几点:一、这首词写于1961年12月,我国刚遭受三年自然灾害,原苏联领导人又挑起中苏论战,对中国施加政治上、经济上、军事上的重重压力,内忧外患,共和国受到了严峻的考验。二、毛泽东写这首词托梅言志,是要表明中国共产党人在险恶的环境下绝不屈服,并勇敢地迎接挑战,直到取得最后的胜利。三、一般认为毛泽东笔下的梅花形象代表了不畏困难,具有斗争在前、享受在后的奉献精神的无产阶级革命战士。
笔者这里主要想从美学的角度,谈谈在毛泽东笔下梅花意象的内涵转变,分析一下与陆游《卜算子·咏梅》相比,毛泽东是如何“反其意而用之”的。
“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风雨”、“飞雪”点明气候恶劣,但是落脚点却都在一“春”字,“送”和“迎”都只是为了春天的来临。作为此词的首句,交代梅花出现的时节,不是在遥遥无期的冷冬,而是在风雨和飞雪中象征希望来临的春天,梅花一出场就沾了春天的喜气和希望。接下来“已是悬崖百丈冰”一句,描绘出了寒冬中梅花严酷的生存环境;而就是在这种冰凝百丈的悬崖峭壁上,竞然“犹有花枝俏”!一个“犹”字包含着惊叹、赞赏之意,表现了梅花不畏严寒、与严酷的环境抗争的顽强生命力,更凸显了梅花伟岸挺拔、花中豪杰的精神气质。没有“寂寞”,没有“独自愁”,没有面对风雨的无可奈何和脆弱,而是洋溢着盎然生机和蓬勃兴旺的生命力。由此我们不难想到,毛泽东笔下的“梅花”多么像无产阶级革命战士,多么像中国大地上生生不息的劳动人民。一个“俏”字传神写照,“梅花”的美,美在精神,美在神态,美在骨中;她美得俊逸,美得醉人,美得趣味横生,这种精神的美完全不像陆游笔下那种孤独冷落的美,这是弥漫着人间烟火的美,是一种亲切可人的美。
词的下阕首句用顶针格,以“俏”字自然过渡,使上、下阕衔接紧密,浑然天成。上片最后一个“俏”字是点睛之笔,下阕就着重对梅花之“俏”进行具体阐释。“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写梅花不清高,不自负,甘心情愿做一个义务的报春者。最后,词人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作结,将词的境界推向更高一层。一“笑”字写出了梅花的风采和神韵。我们在古代诗词里见过愁梅、苦梅、寒梅……可曾见过“笑梅”?而且这种“笑”不是自负者的狂笑,不是胜利者骄傲的笑,亦不是居高者得意的笑。她笑在百花“丛中”,与众芳齐笑,是谦逊的笑,会心的笑,自信的笑;她笑在“山花烂漫”之后,是欣慰安详的笑,功成身退的笑。梅花用自己的赤诚和坚贞抵挡住风雪的打击,在春天来临之前屹立悬崖中充当“春”的使者,指引希望的方向。在春天来临之后,到处山花烂漫时,她既不作英雄的离群索居,亦毫无居功自负的念头,而是甘愿隐于百花之中,与众花齐乐,这是一种多么明媚开朗、豁达无私的品格。
我们再来者看陆游笔下的梅花形象: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词的上阕着重写梅花流离沦落,所居北地,所遇非时,更备受风雨摧残;下阕着重强调梅花惹群芳妒忌,历尽磨难,“零落成泥碾作尘”仍不改其芳香的高洁品格。在这首词中,“驿外”、“寂寞”、“独自”等词点出了梅花的所在和处境,它是远离尘嚣和世俗的,和姹紫嫣红的“群芳”相比,它是“无意”争春的,它高洁而高傲,面对周围恶浊的环境以及自身遭受的种种迫害,它采取的是一种“精神”上的高度藐视和远离。“只有香如故”,是它用自身的高洁品格对世俗以及恶劣的环境所做的不屈的抗争,但这种抗争毕竟是用“零落成泥碾作尘”作为代价的,梅花的形象是带有悲剧性的。整首词中也弥漫着自伤自悼、孤芳自赏的意味。
读陆游的《卜算子·咏梅》,我们总能感觉他笔下的“梅花”是那么孤独而高洁,遗世而独立,我们只能远远嗅到她的清香,却生怕脚步的靠近打扰了她的愁绪,破坏了她孤独的美。正如其他咏物诗一样,梅花的形象都是诗人个人思想感情的外化,是诗人理想人格的象征。陆游的这首咏梅词正是他政治节操、人格心迹的表现。与陆游传统“梅花”形象相比,毛泽东笔下的“梅花”没有了古代士大夫的那种清高、孤独,孤芳自赏。作为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毛泽东托物言志于日理万机之中,他笔下的“梅花”形象显然有别于传统文人士大夫。他以人民的立场和角度来写梅花,使梅花具有了人民公仆、群众一员的普通和亲切。他把在传统士大夫笔下孤高的梅花拉回到人间,充当春的使者为人民服务,与众芳齐乐,与人民同欢乐。他以昂扬的笔调和新时代的精神,诉之于“梅花”这个传统文学形象,使“梅花”的文学形象有了新内涵,整首词具有一种情味浓郁的诗的意境,别开生面。
作者:闵慧
附:陆游原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