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香港贫穷苦难的老景象其实不止停留在照片上,只要谁想研究,今天谁都可以顺着历史湿漉漉还没有完全干透的脚印找到些许物质的痕迹——
香港九龙深水埗,所有今天已经脱贫致富了的香港成衣大亨,我敢说没有一个不知道那里曾经有个集市,“摇篮”一样地孕育了一批服装企业,“乐园”一般地给了过去的香港平民一个买卖旧货、互通有无的生计场,这就是“天光墟”。
“天光墟”,多么富有诗意的名字。
2005年3月,我从香港《明报周刊》第1895期的杂志上看到了一组报道,好几位摄影记者拍摄了“天光墟”今天的照片,写下了这个曾经于70年代在香港非常活跃的“黎明集市”的回忆文章:天不亮就开张,天一亮就关张……香港曾经苦难、曾经自强自立的象征……今天香港的“天光墟”依然存在,依然是一个低下层市民活跃生活的好地方……
3月28号,就是因为看了《明报周刊》,我知道香港如今还有一个充满着传奇色彩的“破烂市”,半夜四点钟,我把老公叫起,趁着“复活节”四天放假的最后一天,让他陪我去九龙探访。我们花了一百多块钱的出租车费,三转两弯很难找,最后终于在通州街,在一座新建的大桥底下发现了新易其址的“天光墟”。
此时,我眼前的“天光墟”当然和几十年前的光景大不一样。据说这个由平民自发形成的晨市,40多年前最早出现在香港深水埗的一个旧工业区,当时住在那里的居民生活相当困难,不少家庭式的工厂就在早上摆卖自家缝制的成衣,慢慢地形成了墟市。
当年“有衫卖”,“好便宜”,“不买也来看看吧!”的叫卖比太阳升起来的还要早。之后,赶墟的人越传越多,墟上摆卖的摊档也五花八门,多达数百家。很多人都是先有摊档,后办工厂,赚的钱渐渐可以支撑起小本生意了,一台缝纫机变成了几台、几十台,一些小工厂变成了大工厂、大公司,小老板日后也就成了一个个大老板、成衣大亨。
香港“天光墟”最兴旺的日子是普通创业者的天堂,对于这一点,香港人没齿不忘。
尤其到了七八十年代,内地开始改革开放,“牛仔裤”成为人们粉碎旧穿戴、告别旧时代的第一象征,成批成批的都有人要,生意持续兴隆。因此,尽管“天光墟”始终是黎明开市,天光一亮,墟市就得让位给汽车、行人,但是半夜的买卖也是买卖,不少内地人认识了“小老板”,什么时候都可以来香港“买布办货”,渐渐地流水交易成了一条龙,最后连中环的“花布街”都被抢去了很多生意,“逼得店主也要迁来深水埗开铺哩!”
那天在“天光墟”,在月光依稀就要隐去了的微光下,我看到了老老少少以及一些青壮男女还在卖东西,那些东西不外乎鞋袜、衣裤、锅碗瓢勺、小型电器、古董摆设、杂志、书籍、光盘、电池、首饰、配饰、洗头膏、洗衣粉等等五花八门,有新有旧,不一而足。我试图和卖家交谈,但是语言毕竟欠老练,谈得不深,只记得其中一位中年妇女看到我蹲到了她的摊儿前要买两根粗发卡,很高兴的样子,就和我“听解”(聊天)了起来,我问她一早上在这个集市能够卖出去多少东西,能挣多少钱?她说其实也卖不出去多少东西,只是个营生,钱嘛,“少少啦”;我又走到了桥头,看到一位老阿婆,腰都弯了,年龄少说也要超过80,又问她一早上能不能在这里赚到一百块?老阿婆说哪里有那么多?也就是10块20块。不过在这里卖了几十年,都习惯了,即使现在家里并不指望着她在“天光墟”做生意,儿女们也都已经长大成人,其中儿子还不知道她现在每天还要来“天光墟”经营旧货,但是每天早上如果不到墟市上来转一转,在家里头待着,还挺难受。
我问:“那现在,您的儿子如果知道了您每天还要到‘天光墟’来卖旧货,他会怎么样,会乐意吗?”老阿婆呵呵笑着告诉我:“知道了也没有什么关系,赚点钱总比没有进项的好,他不乐意,为什么?锁了(傻了)?”
离开“天光墟”,那天早上我看了一下表,时间还不到7点,太阳半藏半露地趴在云后,天已经要亮透。老阿婆说她也该收档了,“你看,今天的买卖就没有开张。”此时,偏偏一位中年男子跑了过来,要向阿婆买一条运动裤,老阿婆就说“那就10文啦”,说着动手给他翻找。我觉得10块钱买一条运动裤在香港已经是相当便宜了,谁知道这位男子却不干,说“太贵了,又不是新的,只能给你2文”。老阿婆也就卖了出去,一边卖一边还向我抱怨:“这哪里还是买卖?一条运动裤,虽说是旧的,可也看不出来呀,人家只给两文,啊,两文?算了,算了,卖了也就卖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