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正东,沿东长安街延长线,穿“京通公路”,上“京哈快速”,第一个出口北侧有一座很像样的人工湖,湖中屹立着一个红色的小亭子,四围都是绿树、草地以及随时可以供人们散步的园中小径。这片湖水连同湖边的一座5层高的楼房,原来是北京龙旺庄乡开发建设的一座三星级的宾馆,后来被改造成一所养老院,取名为“华龙老年公寓”。
我到香港后曾经联想,如果把“华龙”搬到香港,在湖边建起一圈大高楼,那样,一片比“跑马地”还要“高尚”出许多倍的富人居住区顿时就会卖出个好价儿,但是北京的开发商却舍得把这么好的地盘用来服务于老人?
同是老人,北京的老人和香港的老人相比,后者虽然身处发达社会,但是一般人的境况却并不如前者。
记得初到此地,我上大街随便抬头一看,不经意就会发现某某“护老院”的一块块招牌,很多地方的护老院就窝在市中心甚至商业区,好像香港哪里有合适的房子,哪里就会立刻被安插进一堆的老人。
香港的老人成堆,部分原因是因为长寿,部分原因是因为住房紧张。那么一般什么样的老人才会进护老院?没有深入调查前我不知道,调查了,突出的印象:老态龙钟,手脚失灵、脑袋失灵,更有很多人不能站立,不能走动,一会儿也离不开工作人员的看护,这和我在北京“华龙老年公寓”里看到的情况完全不同。
在北京,我第一次去“龙华”看望我的一位“忘年交”,这个人70过半,论资历,人家可是新中国成立以后最早的一代女新闻工作者,一生都把干劲和智慧奉献给了社会,膝下无儿无女,到了退休后老伴儿故去,一个人就搬进了养老院。我去看她的时候,当时还没去过香港的任何一家护老院(注意:北京是“养老院”,香港是“护老院”),还没有任何的比较,想来她的晚年一定会很孤单,处境没准儿还挺惨、挺可怜。然而到了“龙华”,我发现这位“忘年交”活得可滋润了,“老年公寓”硬件条件大大超出了我的想象,户外不仅有那么一个巨大的人工湖,室内还有一应俱全的保健、健身、娱乐、休闲场地与设施:什么医务室、健身房、棋牌室、绘画室,哪一间屋子都很大,采光充分通透明亮。一堆老人每天早上或独自或结伴总要围着人工湖先走上几圈儿;白天不是凑在一起聊天、打牌、打麻将,就是去健身房挨着个地把所有的器械一个一个地玩儿个遍;中午、晚上该吃饭了,愿意去饭堂的就去饭堂,身体不舒服了就让工作人员把饭给送到房间。那房间,将近20平方米,只睡两个人,有电视、有空调、有洗手间,24小时热水供应,被褥定时换洗,房间定时打扫。如果住客肯花多一些钱,一个人还可以享受单间,这里的“单间”每个月收费2000元人民币;两个人合住则一人1200元,伙食费、清洁费、设备费等等都包括在其中。嘿,那个自在,境况并不比原来她在自己的家里时差。
但是走进香港的护老院,一天我一连去了三家,都没有见到单独的房子,一片大大的通间,老人们床挨床、脸对脸,集体群住群宿。好一点的位置用木板相隔,像公司里的办公室,香港人就把这种用木板“隔”出来的房子叫作“单间”,价钱当然要贵,比如普遍的“集体宿舍”一个月收费如果要是在5500到5800,那么这样的“单间”一般就要超过7000元港币。
香港的护老院一个“护”字突出了自身的特色,开始我还想问陪同我的当地朋友:“为什么香港的养老院都不叫‘养’,而都叫‘护’?这样的名称只是叫法上的与内地不同?”后来不及提问,自己已经揭开了谜底——
在第一家护老院,接待我们的负责人是一位被称作某“姑娘”(护士)的中年妇女,我看到整个护老院除了目光所及的满世界的木床,此外除了伙房、洗澡间,就没有什么其他的开阔地方,便问“姑娘”:“请问,你们这里有娱乐室和健身房吗?”“姑娘”一愣,说:“你不是香港人吧?”我回答:“啊,对。”她的意思是如果我是个香港人,怎么会提出这样外行的问题,然后挺不兴奋地告诉我:“没有,我们这里只有一些娱乐区和健身区,不过你看这里的老人,大部分不是体瘫就是脑瘫,还有几个能起来健身?”
到了第二家,我又向这里的“姑娘”咨询同样的问题,这次这里的“姑娘”很兴奋,说:“有啊。”我问:“在哪儿?”她就把我引到“集体宿舍”靠墙的一个角落,让我看。我一看这个“健身区”,确实有一位老阿婆正在锻炼身体,但是那位老人家使用的“健身器械”是什么呢?两根从头顶的横梁向下垂落的粗线绳,绳头各有一个手环,老人正一手抓住一个,一上一下地来回拉拽,她的身旁除了这根绳,几无他物。
如此的条件,如此的待遇,我不能说香港的护老院真是出乎我的预料,因为接下来我就被告知,香港的护老院即使是条件比较简陋,但是这样的“家”还处处“客满”,很多老人想进来还要排队,而且每个月的费用,5000至7000是最基本的,此外不少人每个月还要花费尿片(每月750)、陪诊(一次200)、送医车资(按出租车计费),以及换药、物理治疗、特殊服务等等。
“香港人老了能去哪儿?”
说老实话,一想到这个设问,我就要悲天悯人。
这里除了价格贵,养老条件简陋,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如果子女支付不了如此之高的养老费用,或者有些老年人一生干脆就是孤寡之身,怎么办?
离开护老院,那天我很自然地向陪同求解起这个问题。
陪同说:“是啊,香港这么多公公、婆婆,你看人人不仅岁数大,而且大多数行为不能自理,真是给香港的社会出了一个很大的难题。不过你如果要问香港的老人一旦子女支付不起养老费,家里又无人照看或者根本就没有地方可以居住,这个时候,政府就要出面了。在这方面,香港政府做得还不错。经过审核,够条件的,政府就会替老人埋单。‘埋单’你懂是什么意思吧?就是政府会按时给一间间的护老院支付资金,一一委托护老院照顾好每一位老人的晚年。不过政府一旦给哪个护老院支付了费用了,那个护老院(其实包括所有的香港护老院)就都必须服从政府的严格规管,这些规管包括防火、通风、基本的床位密度、伙食标准、卫生条件、急救措施等等,都要达到政府的要求。”
在香港,护老院和幼稚园一样都没有所谓公立的一说,都是来自民间,只不过有的护老院是纯属私立,有的接通了政府的资金血脉,就会生存得比较稳健。
2001年,香港65岁以上的老人早就占据了这个社会总人口的11%,而香港“强积金”是在2000年12月以后才开始公布实施,这也就是说,目前这个社会还有一大批没有退休金的老人,他们或健康、或衰病地活着,这使香港政府不得不面对社会“日益老龄化”的问题,肩头更不能不再担上至少20年的重担,所以香港社会不能乱,经济不能滑坡。香港的经济一旦跟不上各个方面的需求了,那么境况最惨的可不是勒紧了裤带再怎么也能扛上几年的年轻人,而是他们的爸爸妈妈,公公和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