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漾捧着茶盏坐在沈琮对面。她微微低垂着头,捧在手里的茶杯里蒸腾热气翻滚着升起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的脊背僵直着,捏着茶碗的手指轻轻的在白瓷的杯壁变换着位置,看上去似乎有些紧张。
黎漾此刻正在懊恼着自己刚才不计后果的翻墙行为,但此时后悔已经太晚了。她小心翼翼地抬眼偷偷看向沈琮。
沈琮正拿着书坐在书桌前,身后是挂在衣架上的黑色的毛皮斗篷,微微晃动的烛火在他身上勾勒出朦胧的轮廓。他穿着一身绀青色的常服,衣领妥贴整齐的互相交叠着,袖口处做了收口的处理包裹住他的小臂,衣袍上绣着黎漾看不清的暗纹,在烛火的照映下像是一头凶兽蓄势而动。
“你就不怕被府兵当作刺客?”沈琮觉得自己再不出声,身上就要被黎漾盯得多出两个洞来。他有的时候实在看不透黎漾到底是怎么想的,明明不是个文静的性子却偏偏要将自己藏在众人之中。
“我是打过招呼的呀。”黎漾后知后觉的将自己的目光移开,在屋子里四处打量的时候又落在了沈琮的书架上,黎漾此时说话的声音远比和十七说话的时候要小得多,“就是那个躲在树上的人,不是你安排的吗?”
“你如今倒是不怕本王了?”沈琮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也和传闻中带着让人受不住的冷意不一样。沈琮还记得几日之前的宫宴上,黎漾低垂着眉眼亦步亦趋的跟在自己身后连呼吸都不敢太重的模样,只是几日的光景竟有这般明显的变化。
黎漾将手里已经失去热气的茶杯放回到桌上,她将手指收拢到手心里。低声道:“还是有些怕的,但你是沈珺的小叔呀。”黎漾替自己找着借口,她小幅度的搓着自己的手指,她一进来的时候就发现了,沈琮的书房里没有点炭盆,和兄长一样这也是个不怕冷的怪人。
小叔,是一个沈琮很久没有听到过的称呼,小的时候黎漾刚还经常小叔长小叔短的叫着自己。可直到某一天小姑娘知道小叔是长辈了之后就开始喊自己的名字,原因是她听先生说隔着辈分的人是不能够在一起的。
沈琮努力的让自己不再去想以前的事情,他看见黎漾有些冷的搓着自己的手指一副小心的模样,才想起来,黎漾是怕冷的。
冬日里往往是离不开暖炉的。可就是怕冷的黎漾却在宫宴那天解下了自己的斗篷穿在了沈珂的身上。
沈琮招了招手,很快就有奴仆将炭盆送了进来。烧得通红的银丝碳烘的整个屋子里顿时热了起来,炭盆被放在黎漾的面前,她此时正小心的将自己的手和脚伸到炭盆附近感受着翻滚的热意从脚底一直蔓延到身上,她舒适的喟叹出声,却在发觉这里不是自己的茶心阁时而绯红了双颊。
“多谢王爷。”她嗫嚅道,想要收回手脚却又舍不得那点暖意。
许久的安静之后还是黎漾先开口打破了静谧的气氛。“那个,听说王爷和二殿下起了冲突?”黎漾有些斟酌着用词,沈琮听到她的化之后从书卷中微微抬起了头,那刻画着凶兽的面具在昏暗的烛火下更显得狰狞,也衬得他露在外的半张脸肤色惨白,黎漾听到他随意的说着:“你若是直接问本王为何要打断他的手臂,兴许本王还会高兴一些。”
“那是为什么?”黎漾顺着话就往上爬,眼睛里满是好奇。
沈琮饶有兴味的看着黎漾,小的时候是个想什么做什么的性子,如今和自己说话的时候却要反复斟酌字句,他不是很理解黎漾的想法:“本王愿意。”沈琮今日才知晓前几日兽舍里黎漾和那左相女儿发生的冲突,他的声音有些冷了下来,“也是沈珏活该。”
黎漾的手指微微颤动,收回了目光不再言语。
说他活该,是因为前几日兽舍的事情吗?黎漾只觉得应该是自己多想了,她低着头看着自己并不似其他姑娘一样染着蔻丹的手指。
她儿时因为习武总是将指甲修剪的很短,后来因为时不时也会在院子里舞剑所以依旧修整的整齐,她抿了抿唇,想到顾芷柔张扬的模样她就觉得手痒痒,即便之后被沈珏独自留在兽舍她到底还是凭借着那短短的一瞬踩在了自己头上。
炭盆里的碳块燃烧发出噼啪的声音,沈琮翻书的声音也被无限放大。黎漾缓缓将双手握成拳,她抬起头看向屋顶的横梁道:“我也想狠狠一鞭子抽在沈珏身上的,但若是这样那些老头们又要说我父亲的不是了。”
“可是你没有这样做。”沈琮索性合上了书卷,将书卷放在桌上,沈琮起身走到了摆放在窗边的的棋盘旁,坐在了靠进门的一侧,他将黑白二色的棋子放在自己和对面两侧示意黎漾坐过来。
黎漾坐在沈琮对面,她不解沈琮话里的意思:“可是?”黎漾伸手将白子拉到自己面前,她看着沈琮示意他先落子,却看见沈琮将二人面前的棋盒换了个个。
“黎晁会不会功高震主那是皇帝该担心的事情。”沈琮微微支着下巴,另一只手正玩着琉璃制成的棋子,这个距离他可以清楚的看到黎漾思考时微微颤动的睫毛,像是蝴蝶扇动的翅膀,“更何况,以黎将军和陛下的关系这些折子应该也会被尽数无视才是。你大可以顺从本心行事。”
黎漾捏着棋子低头沉思,昏黄的烛光下她恍惚间回到了小时候,她隐约记得自己的棋好像是和沈琮一起在兴庆宫里跟皇后学的,那时沈珺初初开蒙,一整个白天都和太傅在书房里读书,她爬在皇后娘娘的身边看着她教沈琮习字下棋,自己偶尔也会拿着棋子在一旁捣乱。
但在详细一些的事情她已经记不太清楚了。
“我原本以为沈珏再怎么讨厌我也不会用身份来压我,是我想差了。”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伴着灯花爆裂的声音在安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明显。
沈琮落子吃掉了黎漾的大片黑子,道:“沈珏自是没有沈珺与县主关系亲近,更何况淑妃与皇后关系向来不好,沈珏对县主自然也不需要顾及许多。”
棋局仍在继续,黎漾盯着棋盘上已呈落败之势的黑子只能无奈的认输。
她还想说些什么看向窗外时才发现外面早已经月上枝头。“糟了。”她已经在文瑞王府待了太久,怕是辛夷已经发现自己不见了。
她突然站了起来,在沈琮含笑的视线中猛地拉开了书房的大门,夜晚的寒气被风裹挟着吹了进来,吹散了室内有些闷热的气息。
“郎君着小的在这里等姑娘回府。”黎漾一开门就瞧见兄长身边叫做墨灯的小斯带着不变的微笑站在书房门口,她开门的手僵在原地,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关上门当作什么也没看见,还是迈出书房的门槛听一听兄长的训诫。
“小的见过王爷。”墨灯拱手弯腰朝站在黎漾身后的沈琮行礼,“深夜叨扰,还请王爷恕罪。”
“无妨,本王与县主倒是相谈甚欢。”沈琮看着黎漾僵硬的跟在墨灯身后,又补充了一句,“若是下次不方便从正门走的话,县主依旧可以翻墙过来,不会有人将县主当作刺客的。”
黎漾的身型有些僵硬,她转身正想反驳些什么,就听见墨灯的声音:“姑娘,郎君还在等着姑娘呢。”与墨灯一起站在文瑞王府这边的围墙前,黎漾看着已经搭好的梯子有些紧张的咽了咽口水。
在她第二次翻过这堵墙落地的时候她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自己的荷包还没有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