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谪星殿【已修】

沈琮一向不喜欢宴会上的气氛,所以今日他也是早早地寻了借口离开了昭和殿。他本来在宫里漫无目的的走着,却渐渐的来到了那瓦片破旧、屋宇残败的谪星殿。

以前这里是叫做这个名字的,但自从他的母妃自尽,这处宫殿的名字便没有人再会提起了,他十二岁离宫那日,皇后娘娘曾将他叫到身边把过往种种一五一十的都讲给了他。

他每次在宫里走动的时候都会想起这处残破不堪的宫殿,与风云诡谲的朝堂党争不一样,他在这里的几年虽然无人问津,但也不会有那诸多的阴谋。更何况,他来到这里也是有私心的,他无时无刻不在期待着自己能够在这处宫殿里,再一次见到那个人,再一次回忆起那半块枣泥糕的滋味。

沈琮还记得那位早已经魂归故里的疯嬷嬷,他其实已经不大记得她的模样了,但却依然记得那一天疯嬷嬷当在自己身前的背影。穿着深色衣服的人在某一天推开了紧闭的宫门,将那个好看的误闯的孩子围在中间。

沈琮踩过那早已经混入泥土中的布帛与干枯的枝杈,他继续往宫殿里面走去,却隐约的听见了宫殿外女子和身边婢女的对话。一时间他竟有些无措的站在那里,却又在听到黎漾走上台阶的脚步声时动了起来。

他绕过那缺了一角的圆形拱门,只希望避开这位不知为何又寻到此处的县主。

宫殿的大门是被踹开的,听着刺耳的吱呀声沈琮都能想象得到黎漾此时的表情,一定是捂着鼻子后悔自己刚才的行为。

他一边想着一边躲在了院子里那棵枯死多年的老树后,一身鹅黄袄裙的黎漾也已经提着裙摆穿过了那道圆形拱门来到了他所在的院子里。

黎漾有些小心地环视着四周,透过柱子和墙壁上精致的雕刻图案和落满灰尘的博古架,她推测着这处宫殿先前是哪位妃子的居所。院子里到处都是随意躺倒在地上满是枯黄植物的花盆,她绕过已经破败的不成样子的藤椅,站在了那棵有些年头的树下。

黎漾仰头看着光秃秃的树枝,透过层层叠叠的枝桠她看见了天上明暗交错的星子。

出来的时候应该找秋禾姑姑要个手炉的,她搓了搓自己有些凉的手心,拢起手掌放在嘴边哈气。

那些想不起来的东西现在还是记不起来,黎漾不在仰着脖子去看那根本看不见几颗的星星,而是仔细辨认着这棵树的种类。她凑近了一切,却猛然听到了树后的另一道呼吸。

黎漾下意识地后退,脚碾过枯枝发出清脆的咔嚓声,一时间她的动作僵在了原地。

沈琮听着黎漾有些惊慌的动作,在心里轻笑,他与黎漾隔着一棵枯树安静的站在原地,谁都没有下一步动作。

知道辛夷壮着胆子,站在朱红的大门外朝着里面喊道:“姑娘,一炷香的时间早过了。”

黎漾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踉跄着后退:“我就出来了!”

转身的时候被地上藤椅的残骸绊了一下。沈琮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却只看到黎漾跑远的背影。天知道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淮燕县主,最怕的就是那些宫中的鬼神传说,但怕归怕,却仍然在秋禾将起的时候抱着自己的小被子窝在秋禾的怀里,一边害怕一边好奇的竖着耳朵。

黎漾慌不择路地跑出了废弃宫殿,全然没有发现在自己转身的时候藤椅上突出的一根枝条钩住了她腰间挂着的荷包。

沈琮收回手从树后走了出来,视线却落在那浅色的荷包上,荷包上绣着京城里没有的只生长在拒马河边的野花。

等他回到昭和殿的时候,黎漾早已经坐在母亲身边恢复了原本乖巧的模样。

身后那个一直跟着的叫辛夷的婢女却并不在大殿上,应该是她已经发现自己的荷包不见了。和当初送出去的簪子不一样,荷包上绣着的纹样指向性太过明显。

沈琮握住了被自己收进衣袖里的荷包,私心作祟他不太想将荷包还给黎漾,这应该不算是他故意的吧。

辛夷绕过宫殿里的人,重新回到了黎漾身边。苍术有些幽怨的看着辛夷,怎么可以趁着自己和小宫女说话的时候就丢下自己乱跑,还在宫里迷了路。

“姑娘乱来就算了,辛夷怎么能纵容姑娘呢?”两个丫鬟在被柱子挡住的角落里咬着耳朵,黎漾在母亲不满的视线下乖巧的笑着卖乖。

她解下了腰间断掉了系带,收在苍术那里。只是不知道那个没有被找到的荷包到底被谁捡走了。是冷宫里的那个人吗?

终于挨到宫宴结束,因为母亲被皇后拉着许久,黎漾只能和黎煜慢悠悠的走在最后,沈珺身边的小太监拦住了二人,引着二人朝不起眼的角落里看去。裹成了一个团子样的四皇子沈珂牵着太子兄长的手朝着二人招手。

黎漾小的时候总喜欢在御花园里寻找那些既可以遮住身影却也不会被别人发现的角落,后来这些角落就全都成为了她和沈珺恶作剧的地方。在皇帝不堪受扰之后御花园里的花花草草接受了一场惨无人道的洗礼,那些横七竖八的枝杈被尽数修剪掉,因为这件事沈珺和自己也都受了罚。

此时那些角落因为自己的离宫又成了藏匿身型的好去处。

“末将见过太子,四皇子。”黎煜行礼,黎漾也站在兄长身后屈膝。

“黎校尉不必多礼。”沈珺虚扶了一下黎煜,按照年岁黎煜也只比自己年长四年,可是周身的气场却不是自己可以相比的。他知道,那时从战场上历练出来的,就和经常替父皇铲除异端的皇叔一样,但仔细比较起来,沈琮和黎煜有是不一样的。

“蔓蔓阿姊。”沈珂挣脱了太子的手,跑到了黎漾面前,黎漾连忙伸手将沈珂揽进了怀里,小萝卜头从毛茸茸的领子里抬起头来道,“太子皇兄总是说要带我去见阿姊的,可是每一次都是自己一个人去。阿姊,我可想你了,你想珂儿了吗?”

“臣女自然也是思念殿下的。”黎漾扶住身高已经到自己胸前的沈珂,微微弯腰替他整理了因为跑动而有些乱的衣服,然后将自己手里的暖炉送到了沈珂的手里,“晚上凉,殿下小心别冻到了。”还带着黎漾体温的暖炉被送到沈珂的手里,小皇子有些害羞的抱紧暖炉,跑回到了沈珺面前去炫耀。

“你就宠着他吧,小心把自己冻着。”沈珺对不断向自己炫耀的沈珂投去一个有些嫌弃的目光。黎煜拍了拍黎漾的头示意自己先去马车处陪母亲了。

“殿下是该被宠着的,再说了才这么点路,我可不怕。”兄长已走远她就有些放飞自我,对着沈珺有些没大没小起来。

沈珺知道沈琮因为被有些喝多了的皇帝拉着说话所以会晚出来一些,所以他带着沈珂刻意的在这里拦住了黎漾,正好沈珂也闹着想要见见阿姊。

“啊,皇叔。”小沈珂东瞅瞅西瞧瞧,很不凑巧的看见了沈琮从昭和殿出来的身影,没忍住叫了出来,然后扯着沈珺的斗篷躲在他身后。

“臣女见过王爷。”黎漾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说起来她也是有些怕这位王爷的,不提前几日府门前自己偷窥被抓包,就说她十岁那年亲眼见到沈琮与狼群缠斗却不落下风的样子,那种对危险事物本能的畏惧在沈琮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沈珺朝着沈琮眨了眨眼睛,然后他清了清嗓子,拉着沈珂道:“正巧见到了皇叔,就有劳皇叔送蔓蔓一道出宫了,孤还要把珂儿送到母后那里,就先走了。”说完一把抱起还准备说些什么沈珂,在黎漾有些惊讶与不解的视线下走远了。

沈琮看着沈珺的背影微微皱眉,扭过脸来却看到黎漾微微和自己拉开距离的模样。他转着手上的扳指,不动声色的看着黎漾的小动作,他倒是不知道原来自己是能让黎漾害怕的存在。

“县主是在害怕?”沈琮看着她再往后退就要掉进灌木里了忍不住开口道。黎漾被吓了一跳,微微低下头道:“臣女不敢。”黎漾没有等到回应,有些好奇的抬头去看沈琮,却在看见他手上的红玉扳指时有些奇怪的咦出了声。

“县主看到什么了?”沈琮的手指微微动了动,黎漾回过神来又一次垂下了视线,仔细的斟酌着用词,好不让自己得罪这位王爷:“臣女瞧见王爷的扳指觉得有些眼熟罢了。臣女儿时也曾有一个差不多的红玉扳指,只是后来却忘记放到哪里了。”

沈琮没再说话,只是朝着宫门方向走去,藏在袖子里的手却握紧了那枚扳指,她还记得曾经送出去的东西,是不是意味着也许有一日她会想起自己,想起年少时那因故戛然而止的情感。

“县主怎么还在宫里?”黎漾听到声音时只觉得自己今天出门一定没有看黄历,顾芷柔夹着嗓子从另一条路上走了过来,看方向应该是从淑妃宫里来的。

见黎漾看着自己来时的方向,顾芷柔呵呵地笑了起来,语气里颇有些得意:“淑妃娘娘赏了我一些小玩意儿,但是娘娘见不得风所以召我去仁和宫里说说话。”说着她抬起手臂,刻意的露出了手腕上的珊瑚手串,黎漾在心里默默地叹气。

“既是淑妃娘娘赏赐,顾二姑娘应当好生保管才是。”黎漾看着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说道,“就是不知道顾大人知道了会不会多想了。”

“黎漾,你少拿我父亲来压我。”在顾芷柔有些生气地上前,她真真的是讨厌这个人,和太子殿下走的近不说还偏偏被皇后娘娘喜爱,别以为她没看见方才太子殿下身边的太监将黎漾带离了大路,这才耽搁了她出宫的时间。

“聒噪。”沈琮本来不想出声,却发现若是自己在不出声这小县主是断不会简单的打发了眼前碍事的家伙。他的声音冰冷,顾芷柔这时才发现黎漾身后站在树影里的人。

等她看清那人是谁的时候,她心里大惊双膝一软就跪了下去,颤颤巍巍的伏在地上:“王爷息怒。”整个大齐谁不害怕这位年轻的王爷,听说他十二岁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替陛下处理贼党了,那谢家三百余口都是死在这位的刀下。

黎漾却是没想到顾芷柔这样害怕沈琮,也许是因为有沈珺的滤镜在她虽然也有些害怕沈琮,却还不至于到这种地步。

黎漾有些不知所措的用食指骚了骚自己的脸颊,她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好将视线投降了从一开始就没有说过话的福全公公身上。这位与福财公公属于同一辈分的公公,应当知道自己的求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