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焘花了三天时间,从噶曲河畔返回到刷金寺后,等着徐向前、陈昌浩南返的消息,不料等着的是毛泽东等七人促他北上的电报。他撇下电报,颇为生气地对参谋长黄超说:
“毛泽东和这些留俄派真是顽固,一天就是讲北上!北上!也不看看当前的环境与条件,我这个总政委的话,没有谁听,还是毛泽东一人说了算,毛泽东就喜欢独裁,喜欢独断专行,发号施令。不行!马上给他们发电报,要他们南下,为什么不听我的?非得按毛泽东的意见办不可!看来北上南下的问题,和毛泽东等人根本没有什么商量的余地了。既然要我当总政委,我就要行使总政委的职权,到底看准弄得过谁?”
黄超在一旁听着,一声不吭。
张国焘坐在方桌前,打开铜墨盒,用毛笔拟了一份电报给陈昌浩、徐向前并叫他们转中央:
(甲)时至今日,请你们平心估计敌力和位置,我军减员、弹药和彼服等情形,能否一举破敌,或与敌作持久战而击破之;敌是否有续增可能。
(乙)左路二十五、九十三两师,每团不到千人,每师至多千五百战斗员,内中病脚者占三分之二。再北进,右路经过继续十天行军,左路二十天,减员将在半数以上。
(丙)那时可能有下列情况:
1、向东突出蒙西封锁线、是否将成无止境的运动战,冬天不停留行军,前途如何?
2、若停夏、洮是否能立稳脚跟?
3、若向东非停夏、洮不可,再无南返之机。背靠黄河,能不受阻碍否?上三项诸兄熟思明告。
4、川敌弱,不善守碉,山地隘路战为我特长。懋、丹、绥一带地形少岩,不如通、南、巴地形险。南方粮不缺。弟亲详问二十五、九十三等师各级干部,均言之甚确。阿坝沿大金川河东到松岗,约六天行程,沿途有二千户人家,每日都有房宿营。河西四大坝、卓木碉粮、房较多,绥、察有六千户口,苞谷已熟。据可靠向导称:丹巴、甘孜、道孚、天芦均优于洮、夏、邛、大更好。北进,则阿坝以南彩病号均需抛弃;南打,尽能照顾。若不图战胜敌人,空言鄙弃少数民族区,亦甚无益。
5、现宜以一部向东北佯动,诱敌北进,我则乘势南下。如此对二、六军团为绝好配合。我看蒋与川敌间矛盾极多,南打又为真正进攻,决不会做瓮中之鳖。
张国焘拟好稿子,字斟句酌地读了一遍,修改了几个字,又在末尾增加了一点:
6、左右两路决不可分开行动,弟忠诚为党,为革命,自信不会胡说。为何?立候示遵。
张国焘认为,这样要客气一些,因为毕竟是和中央对话,笔墨不可太陡,锋芒不可太露,含蓄一点为好。
他把刚拟好的电报稿置于桌上,反剪着手,在室内走来走去,思考一下行文有无破绽,会不会被毛泽东等人抓住大做文章。因为他想到他一人要对付好几个人,还是谨慎一点为妙。他对第5条的结尾两句颇为欣赏:“南打又为真正进攻,决不会做瓮中之鳖。”因为在两河口会议上,博古对他的西进方针,曾提出过警告和讥刺,说如果西行川康,红军便会成为瓮中之鳖。他对博古的这句话长时间耿耿于怀,一有机会,便要抬出来予以驳斥。他对博古的另一句话也是怀恨在心的。也是在两河口会议上,博古曾说过张国焘的西进路线,就等于麻雀飞进阴沟里头。当时他在心里暗暗他说:找个机会,还得“回敬”你博古一下,这些教条主义者,就会说这些刻薄话,挖苦人。
张国焘推敲了一下电报稿,认为没有什么问题了,才交给黄超,要他尽快发出。
黄超走后,他一人仍在屋内独步沉思,想到自懋功与毛泽东等人相会以来,争吵的时间多,心平气和地商讨问题的时间少,几个月来,会开得不少,然而每次开会,差不多都是以毛泽东、洛甫、周恩来等人的意见行事。而他的主张,则难以推行。争了半天,讨价还价的结果,只解决了一个总政委的职务,还是有职无权,不能做到令行禁止,我张国焘说话没有谁听!指挥不动军队。本来,洛甫想让党的第一把交椅给他,可他想到战争时朗,这党的工作管什么用?管用的是军权,能指挥调动军队,才最有权力。于是他拒绝了洛甫的禅让,而从周恩来手中接过红军总政委的职权。他本应该心满意足了,然而他认为毛泽东、周恩来还是紧紧抓住军权不放,特别是毛泽东,常常“独断”军委的一切,总司令部形同虚设。毛泽东经常迳行核阅所有军事单位的文件,无论是情报、作战计划、军队行政,以至人事调动等,都要过问,迳行批定办法,然后交我张国焘执行。我姓张的不就变成他的幕僚人员了吗?真是岂有此理!你毛泽东有什么了不起的本事,不过富于想象力,反应倒也灵敏而已。其实,你毛泽东的思维有时也会走到很离奇的境界,你有时甚至会流露出神话式的言论,常用情感丰富的语言,为你的天才主张辩护。你毛泽东常夸海口,自负有过人的军事天才,常以德国近代军事家毛奇自比。实际上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地方,只不过你多读过几本中国古代的兵书罢了。唉!今后要与毛泽东合作难!要同他沟通军事上的见解极不容易,要想同他形成有组织的统一的指挥更是困难。要想从毛泽东手里接过军权更难!
张国焘越想思想越乱。四方面军之所以有今天这个阵势,弄到七、八万人马,不是我张同焘一手一脚搞起来的吗?不容易啊。你毛泽东想一手把部队抓过去,听你的调动,不听我的指挥,办不到!想把我撇下,非照你的主张办不可,办不到!时至今日,南下问题看来同毛泽东等人已经商量不通啦。他们不会听我的,要一意孤行。他们常常以党中央的决定名义来压我,使我屈服,办不到!何况党中央的路线本身就大有问题。党中央的决定难道就正确无误。遵义会议算什么?有几个六大批准的中央政治局委员参加?这样的会合法吗?遵义会议后,一方面军的减员还不是相当严重吗?北上!南下!谁对谁错,现在还不是做结论的时候。我就不相信我的南下主张不对。
张国焘踱一会又坐下来思考一会,坐一会又站起来在室内踱一会,焦躁不安到了极点。今后的路该怎么走?心想刚才叫黄超发出去的电报,一定白搭,毛泽东等人会依然故我,我行我素。陡地,一个惊人之举的念头撞入他的脑际——现在和毛泽东等人的争斗,已到了关键时刻,再这样函电交驰,打笔墨官司,不是办法。三拖两拖,四方面军总不免被毛泽东等人吃掉。到那时,欲改变就为时晚了。你毛泽东既然想吃掉四方面军,我张国焘也不是好惹的,我岂能任你打整!机不可失,得赶快给陈昌浩去一密电,逼迫右路军南下,不然就彻底开展党内斗争!
他不愿再想下去了,认为只有这样,才会主动,立于不败之地,不然就会被毛泽东等人牵着鼻子走。他三步两步走过去关上房门,坐在桌边,重新握起毛笔,心脏跳动的速度也仿佛加快起来,呼吸也好像急促起来。个人的野心催逼着他赶快命笔,一个重大的罪恶的决策出现了。他迅速给陈昌浩拟了一份电报,要陈昌浩劝毛泽东等人赶快南下,放弃毛儿盖北进方案,若仍坚持北上,就“彻底开展党内斗争”。
电报拟好后,张国焘迅速看了一遍,然后亲自跑到总部机要科,监督发报员发了出去,并小声告诉发报员,不准向任何人透露。
就在毛泽东等7人致电张国焘的第二天,陈昌浩和徐向前立即收到张国焘的电报,并要他们转中央。
陈昌浩看完电报,不免踌躇起来。本来他对北上的方针就有点犹豫不决,举棋不定。他的心,应该说始终是倾向于张国焘的,即是有时他同意北上,也是在毛泽东等人的说服下才勉强接受的。这次,当他再次接到张国焘南下的电报,心动了。而陈昌浩的犹豫不决,举棋不定也在一定程度上助长和支持了张国焘的南下主张。从张国焘来电,陈昌浩可以看出张国焘南下的意志很坚,于是他也就坚定了跟随张国焘南下的意念。但他还摸不清徐向前的态度,于是找着徐向前并试探地问道:
“老徐,国焘同志要我们南下,你看怎么办?”
徐向前感到问题有点棘手,不好表态,于是反问道:
“你说呢?”
陈昌浩烦躁他说:
“我们不行动不好啊!”
徐向前颇为忧虑他说:
“中央肯定不会同意。”
陈昌浩果断他说:
“那么我们只好和他们分开喽。”
徐向前忖度着:
“这个——”
陈昌浩带着一种不满的眼光盯着徐向前说:“现在到了关键时刻,你我都用不着犹豫了。”
徐向前深沉地说:
“当然我也不愿意四方面军分开,要走最好一道走。不过,你最好赶快跑一趟巴西,去中央反映一下我们的意见,最好说服他们。”
陈昌浩点点头:
“好,我立马就去。”
陈昌浩策马来到巴西,首先见到博古,向他说了张国焘来电不同意北上的事。博古当即生气地说:
“中央三番五次电催,国焘同志仍坚持自己的意见,简直不把中央放在眼里。”
陈昌浩也有些动气地大声说:
“国焘同志的主张,不一定没有道理,他毕竟是总政委嘛,应该尊重他的意见。”
他们正在大声对话的时候,洛甫经过这里,问他们在吵什么?陈昌浩将张国焘来电交给洛甫:
“总书记,这是国焘同志给中央的电报。”
洛甫阅毕,感到问题有点严重。心想张国焘的工作真难做,为什么老是坚持南下的主张?不愿执行中央北进的方针,到底安的什么心?他焦急地问陈昌浩:
“昌浩同志,你认为该怎么办?”
陈昌浩试探着回答了一声:
“南下呗。”
“你也同意南下!”洛甫睁大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陈昌浩。
陈昌浩无可奈何地说:
“不南下,你说又怎么办?总不能让两支部队分开。”
洛甫用力摆了一下手说:
“说得对!一、四方面军不能分开,要执行中央决定,一块北上!”
陈昌浩反问了一句:
“张总政委的意见,难道就不考虑了?”
洛甫旗帜鲜明地说:
“还是要令他北上!执行中央决定!”
陈昌浩摆摆头:
“我看行不通,国焘同志是红军的总政治委员,根据规定,他可以和总司令一起下达命令,应该听他的。”
洛甫不满意地说:
“听他的,把中央摆在什么位置!北上,是中央政治局委员一致研究决定的,国焘同志也举过手,又不是哪一个人定的。昌浩同志,我看,你也想跟着南下,是不是?”
陈昌浩不说话。
洛甫接着说:
“这件事,我立马找老毛和恩来商量商量。不过,你得想通,中央北上的方针,是不能改变的。林彪的部队,已经到了甘肃南部了,难道还要令他们返回?肯定是不可能的。”
听了洛甫的话,陈昌浩怏怏不乐地赶回到了驻地。
洛甫打发走了陈昌浩,立即去找毛泽东,告知张国焘回电不同意北上。毛泽东摇摇头,感叹地说:
“张国焘这块顽石,什么时候才开口哩!”随即心事重重地又说:
“目前,我们的处境有点不妙,老五(红五军)和老九(红九军)留在张国焘的左路军里,林彪的部队虽然北进到了甘南,但还没有很好落脚。现在,我们身边,只有彭德怀的一点部队,不过三、四千人,张国焘知道我们的力量,才这么放肆,三令五申要我们跟着他南下,不和我们一条心,我真有点担心啊!”
洛甫寻思了一会说:
“立刻给张国焘去电,催他赶快北上。”
毛泽东当即答道:
“听听恩来的意见再说,我们现在就去恩来那里。”
毛泽东和洛甫来到周恩来住的地方,见周恩来形骸消瘦,卧床不起。洛甫颇为关心地问道:
“恩来同志,肝病近来可有好转?”
周恩来有气无力地回答说:
“疼痛好一些,看来是消肿了,但不想吃东西,头昏软弱无力。”
毛泽东说:
“要想法多进一点食,增强抵抗力。人是铁,饭是钢嘛。”
周恩来知道毛泽东和洛甫来找他,定有要事,于是问道:
“有事吗?”
毛泽东答道:
“真是多事之秋,和张国焘打交道,麻烦事不少。”
周恩来睁大一双眼睛:
“又遇到了什么麻烦事?”
洛甫接着回答说:
“张国焘来电,说什么也不愿北上。”
毛泽东补充说:
“他命令陈昌浩、徐向前南下。”
周恩来忧心地说:
“陈、徐的态度怎样?”
毛泽东反剪着手在小屋内踱着步说:
“陈昌浩有点犹豫,想跟着张国焘跑,洛甫,是不是这样?”
洛甫点点头:
“陈昌浩找我,讲了这个意见,张国焘是红军总政委,他可以下命令。”
周恩来又问道:
“徐向前的态度怎样?”
洛甫说:
“不大知道。可能和陈昌浩一致。”
周恩来不安地说:
“目前,两军说什么也不能分开行动,张国焘真够顽固的哩,中央的意见,说什么他总不接受。”
毛泽东停下步来,颇有感慨地说:
“这叫挟天子以令诸侯,他讲人多枪多嘛,要中央反听他的。”
周恩来摆摆头,叹息了一声。
洛甫不无忧心地说:
“那么,我们该怎么办?”随即以询问的目光凝视着毛泽东和周恩来。
周恩来想了想说:
“再致电张国焘,重申中央北进的主张,中央北上的方针不能改变。”
毛泽东斩钉截铁地说:
“对!只此一途,别无他径!”
洛甫接着说:
“不知张国焘愿不愿意改变他的主张?”
毛泽东说:
“不愿意也要叫他愿意,不能让中央正确的决定屈服于他。北上与南下两条不同的路线,不能妥协!这是关系到部队生死存亡的大问题。南下,没有出路!”
周恩来接过毛泽东的话说:
“赶快给张国焘去电,你们两位商量一下电文内容,争取这次把张国焘说服。”
毛泽东说:
“好,那我们就要打道回府了,你注意你的身体,赶快把病治好,不是大的问题,我们不来干扰你。”
周恩来微微一笑:
“这段时间,你们够辛苦了,我一病不起,无法理事。”
洛甫谦和地说:
“两军会师后的大计方针,老毛考虑得多。”
毛泽东苦笑了一下:
“有得办法哟!遇着张国焘这样一个大人物,不好办啊。”
毛泽东接着又说:
“干脆我们在这里商量一下电文内容,定了立马发出。”
洛甫说:
“好,趁与恩来在一起。”
毛泽东说:
“电文内容你们看是不是这样:陈昌浩接右路军南下电令,中央认为是不适宜的。中央现恳切指出,目前方针,只有向北才是出路,向南则敌情、地形、居民、给养,都对我极端不利,将要使红军陷于空前未有之环境。中央认为,北上方针绝对不应改变,左路军应速即北上,在东出不利时,可以西渡黄河占领甘、青交通新地区,再行向东发展。”
周恩来说:
“没意见,就这样。”
毛泽东问洛甫:
“你看还应补充点什么?”
洛甫摇摇头。
陈昌浩回到阿西,徐向前一见面就急着问道:
“如何?中央同意张总政委的意见吗?”
陈昌浩着急地回答道:
“算啦!算啦!中央根本不愿南下,狗卵子,我还挨博古洛甫批了一顿。”
徐向前莫可奈何地摆了一下头。
陈昌浩的处境也有点难办。
陈昌浩到底该听谁的?一个是中央的决定,一个是红军总政委的指令。如果从一个指挥官的角度来说,他可以听总政委的,而不听其他任何人的。但他毕竟是随中央机关一道行军,中央就在他身边,就不能不听中央的。他深深感到夹在中间不好办,为此而苦恼,大伤脑筋。他与张国焘一起,从鄂豫皖开始,奋斗了好几年。他深知张国焘对他是颇为信任的,他对张国焘有好感,佩服张国焘的领导才干。可以说,因为张国焘,他陈昌浩才有今天。才能进中央政治局,才能在红军前敌指挥部当一名政治委员。过去,他一直同张国焘合作得很好。大家都知道,他是张国焘的一名得力助手,一员干将。所以对于张国焘,他长期有一种知遇之恩的感情。他深感两军会合之后,红军离不开张国焘的领导,他也想再追随张国焘干一番事业,哪怕当前各方面的处境有些困难。他对博古与洛甫的批评怀着一种不满的情绪,他不理解中央为什么一直坚持北进的方针不变,难道说国焘同志坚持南下的主张就一定错了!
作为前敌指挥部的政委,陈昌浩了解部队当前的政治思想工作相当薄弱,违犯群众纪律的事屡有发生。过草地以来,团以上一些指挥员的思想也相当紊乱。在徐向前的建议下,他决定召开一次政治思想工作会议,研究如何向部队做好政治思想工作,度过难关。这样的会,本来早就应该开了,但他因北上南下的大计方针未定,一直心神不宁,无心召开。后来他想到北上南下这是件大事,短时恐难解决,再等下去,更会问题成堆,就更麻烦了。于是决定开一次会,抓一下部队的政治工作。
操着一口湖北话,陈昌浩在右路军营科以上政治干部的会上对大家说:
“过夹金山以来,我们的政治工作薄弱了,特别是过松潘大草原,违犯群众纪律的事,相当严重。不经许可,到喇嘛庙去拿东西,随便宰杀藏人的牦牛,乱打藏人的羊群。当然,大家饿得不行,这也是事实,但不能一点不顾红军的影响。由于破坏群众生活,群众愤恨,打死红军的事时有发生。一次,我们有的部队开了一个连去抢羊,抢了3只羊回来,藏人打死打伤我们7个战士,结果抢回的羊煮熟了谁也咽不下去。另外,掉队落伍的人数也在逐日增加,生病的缺乏照顾,不愿寄在群众家里,生死要跟部队一块走。伤病员一提起‘寄’,就愿意死,叫给他一颗子弹。”
陈昌浩正讲到这里,右路军前敌指挥部参谋长叶剑英捏着一份电报急急走进会场,来到陈昌浩身侧,轻声对陈昌浩说:
“政委,刚才译电员送来一份电报,是给你的。”
陈昌浩正讲到兴头上,不屑一顾地对叶剑英说:
“等一会儿,你没有见我正忙着哩。”
叶剑英倒退了两步,瞥了一眼电文,看看急不急,如果不急,就不忙给陈昌浩看,让他讲完再说。
叶剑英不看则罢,一看心儿突突直跳,浑身的热血也好像在拼命奔涌,几乎使他喘不过气来。他看陈昌浩还在那儿一个劲的讲下去,于是强抑止激动,把电文朝口袋里一揣,镇定地走出了会场。
叶剑英不敢怠慢,三步并着两步行,大步如飞朝中央队驻地直奔,在路上不小心撞着了总司令部的孔参谋,孔参谋好奇地问道:
“参谋长,走得这么急,干哪样?”
叶剑英步履匆匆地边走边说:
“有事找毛主席。”
叶剑英情急急来到中央队驻地牙弄,正好毛泽东在。叶剑英神不守舍地将译电员交给他的电报递给毛泽东:
“毛主席,这是张国焘刚来的电报。”
毛泽东看见叶剑英的神色不一般,未看电报,心里就“格登”了一下,他接过电报,定睛瞧着,边瞧边说:
“好啊,我们等着你张国焘‘彻底开展党内斗争’,看谁斗过谁!剑英,这件事不让任何人知道,你干得漂亮。”
随即毛泽东找来一张纸,将张国焘电文很快记下,然后对叶剑英说:
“你回去,把电报交给陈昌浩,看他如何处置?要加倍小心啊。另外,把缴获胡宗南的那份地图设法带去。”
叶剑英眨闪着一对机智的眼睛,“嗯”了一声。
叶剑英百感交集回到指挥部,陈昌浩还在讲话,看来快接近尾声了。叶剑英把电报交给陈昌浩的秘书,叫他转给陈政委。
陈昌浩讲完话,秘书将电报递给他。陈昌浩亮起一双大眼紧紧盯着每一个字。心里顿时紧张起来。他琢磨着电文上每句话的含义与份量,似乎已经感受到了斗争的力量,斗争的风云,他仿佛增加了斗争的勇气。心想,国焘同志的这份电报,份量可不轻呀,他要认真对待,严肃处理。他竟没有想到,事情发展到这般严重的地步!
且说毛泽东自看到叶剑英悄悄送来的密电,心里极不平静,有如翻江倒海。北上的道路,原来就十分艰难,荆棘丛生,芒刺遍地。那十分遥远的一线曙光,在红军前面幻影般若隐若现,饥疲冻馁的数万将士,正为了寻觅这依稀的一线光明,与险恶的大自然,与一路上的敌军,作殊死的搏斗,死神从四面八方伸出罪恶的黑手,时时刻刻在拉扯着他们,他们随时都在从死神手里争夺生命,每前进一步,都在与死神作无情的抗争。
毛泽东眼前的一线曙光,仿佛倏忽幻灭了,将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取代了。他不安地想到,难道太平天国洪杨内讧的事今天会在红军内部重演?如果那样,中国共产党人惨淡经营、殚精竭虑为之奋斗十四年的革命事业,那么将毁于一旦。他决心尽一切努力,要设法挽救这个行将残破的局面,让这微弱的一点革命力量,不致于沉沦下去。他清醒地认识到,目前的斗争相当残酷无情,来自各方面的矛盾,各方面的困难,纵横交错地狠狠地袭击着他和他的同志们,而最大的矛盾最大的困难莫过于来自张国焘的干扰,来自己营垒里面的人的明枪暗箭。张国焘闹分裂,要拖住部队南下,用“彻底开展党内斗争”这样的话来威胁党中央,企图使党中央改变意志,屈服于张国焘的势力。毫无疑义,像这样的语言,明显地包含了不祥的含义。处于劣势的一方面军不安啊!多灾多难的中国共产党不安啊!毛泽东决心于这极度不安与困惑中寻求出一个解脱的办法来,坚决不能让张国焘所左右,坚决不能让张国焘的阴谋得逞。
毛泽东思前想后,左顾右瞻,心想第一步还是先听听陈昌浩与徐向前的意见,摸摸他俩的态度,如果能将他俩争取过来,问题算是解决了一大半。毛泽东啃了两个青稞馍馍,又吃了一点昨晚与彭德怀一起吃剩下的羊下水,算结束了征途中的又一顿晚餐。只不过这顿晚餐因为心中有事,以致食而不知其味,与昨晚津津有味的夜宵比起来,逊色多了。放下筷子,他急急来到前敌指挥部,找到陈昌浩,好像根本就不知道有密电这么一件事,平静地问道:
“昌浩同志,今天张总政委来电要我们南下,中央当即复电,恳切希望左路军一道北上,你的意见呢?”
陈昌浩口气硬硬地说:
“张总政委坚持要南下,我们就南下吧,南下也并不是没有出路。何必老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毛泽东语气持重地问道:
“那么,你也愿意南下,重过草地?”
陈昌浩有把握地回答说:
“是的,如果中央与张总政委之间,还有些什么分歧,两军南下会合后,召开一次会议,消除分歧,再团结向前进嘛!”
毛泽东一听,这完全是张国焘密电上的话语,只不过换一种方式表达罢了,讲得温和一些,不像那般凶狠。心想,陈昌浩是实心塌地跟着张国焘跑了,再说也无用。于是对陈昌浩说:
“我再跟恩来商量一下,他和稼祥病倒在三军团,要南下,政治局的几个同志要碰碰头,统一统一认识。”
毛泽东说完就离开了陈昌浩住的地方。
借着月色,毛泽东来到徐向前下榻的地方,见徐向前在房前的小院里散步,毛泽东走近二话没说便站在院子里问徐向前:
“向前同志,张总政委要南下,你的意见怎么样?”
徐向前看到毛泽东亲自来找他商量,感到事关重大,不然不会夜晚登门。自两军会师他见到毛泽东后,毛泽东这还是第一次亲自来找他商量问题。他感到问题的严重、像这样牵动全局的大事,徐向前真有点不好贸然作答。
徐向前慎思片刻后对毛泽东说:
“两军既然已经会师,就不宜再分开,四方面军如分成两半,恐不妥。”
徐向前的话,虽然没有正面回答同意南下,但其实质包含了如要南下与张国焘一道走的意思。
毛泽东听明白了徐向前的意思,就再没说别的,嘱咐徐向前早点休息,即告辞而归。
毛泽东约着洛甫、博古,趁朦朦胧胧的夜色,急急来到班佑,路上毛泽东将张国焘密电陈昌浩的事告诉了洛甫与博古。洛甫与博古感到震惊。一路之上,三个夜行人没有多说什么,因为严峻的时刻等待着他们,他们各各在认真思索着如何应付这个危险的局面,摆脱来自张国寿的威胁。真是不同寻常的时刻啊!不下于战场上拼杀的惊险,那是明火执仗的干啊!这是一场阴谋,巨大的阴谋,他们想法要戳穿这场阴谋。
毛泽东、洛甫与博古赶到三军团驻地牙弄,已近午夜。月上中天,一弯月牙落在湛蓝湛蓝的夜海里,星星睁着惺忪的困眼窥探着三个夜行人,似乎想知道他们在今夜里要干些什么?紧紧注视着他们神秘的行动。
王稼祥也被用担架抬到周恩来卧病的地方,于是五个政治局委员在小屋里针对张国焘的密电,严肃地考虑着红军的前途、命运。大家一致感到问题严重,事态危急,事不宜迟,须及时处理。但到底应该怎么办?又终感棘手。大家正举棋不定百恩而不得其解之时,毛泽东突然冒出一句: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我们赶快走掉。”
周恩来接着说:
“什么时候走?怎么个走法?”
毛泽东似乎早有考虑,胸有成竹地说:
“立马就走,用林伯渠的名义发一个通知,出去‘打粮’,带着彭德怀的部队出发。”
所谓打粮,是红军进入藏族地区筹集粮食的一种说法。由于长期大汉族主义的结果、再加上国民党的欺骗宣传,藏族人民在红军到来的时候,纷纷躲避,不给红军粮草,红军即使有钱,也买不到吃的东西。民族隔阂很深。红军为了活命,不得不抢割藏族民众的庄稼,有时青稞未熟,也割来充饥果腹。如遇有通司(翻译),就叫通司去做解释工作,希望藏民回家,把银钱交给他们。“打粮”对于红军来说,实际上是一种迫不得已的行动。为了尽量避免藏族同胞的反感,于是有时红军采取夜间行动,这样阻力就会小些。
毛泽东提出办法后,问大家:
“我说的怎么样?”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认真思考,想不出一个万全之计来。
周恩来说:
“中央完全有权决定自己的行动。但我们拔腿一走,张国焘肯定会说我们搞分裂。我们一旦和张国焘分道扬镳,最好改变一下名称,叫‘抗日先遣支队’为好。”
博古说:
“这样好,避免张国焘钻空子,攻击我们。”
洛甫接着说:“情况紧急,我看只好这样啦,今晚2时行动,如何?至于还有些什么事需要研究,前进到了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再磋商。”
大家没有表示反对的意见。只是毛泽东补充说:
“今晚你们都走,我留下断后,同时做做四方面军干部的工作。”
洛甫不同意:
“一道走吧,留下危险。”
毛泽东说:
“有得关系,我相信四方面军的广大干部。”
周恩来忽闪了一下眼睛说:
“我也留下,陪泽东同志。”
毛泽东摆摆头:
“不消了,你有病,宜早行。”
中央的五个核心人物,就这样简单的交换了一下意见,决定分头做出发的准备工作。